杨波:立夏

 

立夏日

  [明] 贝琼

  江寒雨急仍北风,扣户喜闻南巷翁。

  锦城鲊送蒲茅白,玉盌酒泻桃花红。

  三月忽惊春似客,百年那得老还童。

  一双黄鹂寂无语,飞过小月高楼东。

  — 壹 —

今日立夏,庚子春尽。

看日历,早知今日立夏,但真到这一天,还是暗暗心惊,一年将半,夏天真的来了?物候多变,世事无常,有些东西,你怎么也准备不好。

春日苦长,乱翻书打发寂寞。钟叔河先生《念楼随笔》有一则书话讲桓温北征的典故:桓温北征,经金城,见年轻时所种之柳皆已十围,慨然曰:“树犹如此,人何以堪!”攀枝执条,泫然流泪。

生命有限而流年易逝,这是人类普遍的永恒的悲哀。王羲之《兰亭序》和朱自清《匆匆》写的便是它。不过常人“欣于所遇”时,就像飞舞在阳光中忙着找对象的蜉蝣,不会感觉到这一点。

桓温在史书上被称为叛逆,说他是“孙仲谋、晋宣王之流亚”,反正是一个野心大本事也大的人。他二十三岁就当了琅琊太守,可谓少年得志,后来在东晋朝廷中的地位步步上升,少有蹉跌。此次北伐,据余嘉锡《世说新语笺疏》说在太和四年,桓温的权力已臻顶峰,总统兵权,专擅朝政,到了可以废立皇帝的程度。然而“公道时间惟白发”,“温时已成六十之叟”,大概觉得纵然人生得意,仍然“大命未集”。这时候,大司马领平北将军也就现了原型,仍然是一个普通而真实的人。

言简意深,把该说的话都说尽了。

《世说》人物不可尽数,无论是坦腹东床本色示人的王羲之,还是指点江山运筹帷幄的谢安;无论是覆巢之下无完卵的孔融,还是一曲终了从容就勠的嵇康,俯仰之间,皆为陈迹。树犹如此,人何以堪!世间皆过客,又何止春天。

— 贰 —

今天大风不息,花落残红一扫空,把恼人的春天收拾得干干净净。最难收拾的是心情。

理学大师孙奇逢说:人生最系恋者过去,最冀望者未来,最悠忽者见在。夫过去已成逝水,勿容系也,未来茫如捕风,勿容冀也。独此见在之顷,或穷或通,时行时止,自有当然之道,应尽之心。乃悠悠忽忽,姑俟异日,诿责他人,岁月虚掷,良可浩叹!

沉湎于过往之中,难免伤人且自伤。时光不堪用,稍稍一愣神,它就跑远了。唯有抓住现在,才有明亮的未来。

几场春雨下来,屋后的竹子新发,一夜之间窜出来十几根竹箭,才两三天,拔到一人多高。这是父亲母亲两年前帮我种下的。南方的黄金竹爱光喜湿,刚种下时水土不服,死了好几棵。他俩并不气馁,每隔几天,都会来给竹子浇水。俩人一个在墙里,一个在墙外,起初是母亲在里头,弯腰一桶一桶从鱼池里哗哗地舀水,递给立在墙外的父亲,父亲轻咳两声,拎起桶,慢慢走到屋后,细细地挨个儿浇透,再折回来。后来母亲心疼父亲有疝气,俩人就倒个个儿,父亲舀水,母亲提水。七八个来回下来,很累人,但他俩的心情总是轻松和满足的,如水桶里的水,随脚步轻轻摇曳。

花草也是通人性的,你对它用心,它自会报答。照这架势,不出三两年,万竿齐发,屋后定然会是郁郁葱葱的一丛竹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