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适等:校长演讲辞里的大学精神

校长演讲辞里的大学精神

  2010年盛夏的记忆,因为非同以往的毕业季而回味悠长。大学校长那些发自内心的“唠叨”,为无数青年点燃了对大学最后一课的集体怀恋,对未来人生路程的美好向往。今天,我们再把目光投向历史,重温在中国教育的百年历程中,前辈校长们是如何谈论教育的宗旨、大学(或中学)的精神、人才的培养、社会的责任、德行的养成,以及学问和人生的关系,或可以看出其中的一脉传承。

  今日正诸生立志之时

  南开学校校长张伯苓

  (1917年1月10日)

  今日为时甚促,不获与毕业诸生作竟日谈,惟临别赠言,贵精不贵多。且平时每星期三之修身班演讲,诸生苟能悉记不忘,便已为益宏多,然在今日喋喋也。诸生居此四年,明岁虽仍有留校不去者,然究竟非全数。一旦分离升转他校,或置身社会,总宜先立定宗旨。盖青年人平日埋首学校,所练习所得者,均为养吾身心,长吾志气之具,出而遇风波险阻,恃吾心志以抵触之。正道所在,他非计也。非然者随波逐流,图暂时之苟活,失一生之人格,则生命何足贵哉!且夫今日正诸生立志之时,无论各具何长,要皆能发扬倡大,以备国家干城之选。设无志者也,则飘萍靡定终无所成,与禽兽何异?舟之浮海,行必有方,使无准的,达岸何时?如今日国家者,岂非失向孤舟颠簸(原文为颠波)于狂风巨浪中耶!诸生果如此舟,则莫如投之海洋以自沉,使尚欲有为于国中也。望各立尔志,急图自新。志不必尽同,亦不必尽信人言;一己所得,未必便合人意,人云亦云,殊非立身之道。盖人贵有价值者,一己之决断力耳。今日毕业,正中学学业之结束期,非学便于此止也。出而问世,不可浪用,不可放用,不可乱用,深求专学,尤望不可自萎。临别忠言,语短情长,听之择之,是在诸生矣。

  (张伯苓其时任南开学校校长,本文原为“校长训词”,由周恩来笔录)

  非谓有大楼之谓也,有大师之谓也

  清华大学校长梅贻琦

  (1931年12月2日)

  我希望清华今后仍然保持它的特殊地位,不使坠落。我所谓特殊地位,并不是说清华要享受什么特殊的权利,我的意见是要清华在学术的研究上,应该有特殊的成就,我希望清华在学术方向应向高深专精的方面去做。办学校,特别是办大学,应有两种目的:一是研究学术,二是造就人才。清华的经济和环境,很可以实现这两种目的,所以我们要向这方面努力。有人往往拿量的发展,来估定教育费的经济与否,这是很有商量的余地的。因为学术的造诣,是不可能以数量计较的。我们要向高深研究的方向去做,必须有两个必备的条件,其一是设备,其二是教授。设备这一层,比较容易办到,我们只要有钱而且肯把钱用在这方面,就不难办到。可是教授就难了。一个大学之所以为大学,全在于有没有好教授。孟子说:“所谓故国者,非谓有乔木之谓也,有世臣之谓也。”“所我现在可以仿照说:谓大学者,非谓有大楼之谓也,有大师之谓也。”我们的智识,固有赖于教授的教导指点,就是我们的精神修养,亦全赖有教授的inspiration。但是这样的好教授,决不是一朝一夕所可罗致的。我们只有随时随地留意延揽而已。同时对于在校的教授,我们应该尊敬,这也是招致的一法。

  我们固然要造就人才,但是我们同时也要注意到利用人才。就拿清华来说吧,清华的旧同学,其中有很多人才,而且还有不少的杰出人才,但是回国之后,很少能够适当利用的。多半是用非所学,甚且有学而不用的,这是多么浪费——人材浪费——的一件事。我们今后对于本校的毕业生,应该在这方面多加注意。清华向来有一种俭朴好学的风气,这种良好的校风,我希望今后仍然保持着。

  清华从前在外间有一个贵族学校的名声,但是这是外界不明真相的结果,实际的清华,是非常俭朴的。我希望清华今后仍然保持这种良好的校风。

  (本文系梅贻琦就任清华大学校长之演说)

  抱定宗旨·砥砺德行·敬爱师友

  北京大学校长蔡元培

  (1917年1月9日)

  予今长斯校,请更以三事为诸君告。

  一曰抱定宗旨。大学者,研究高深学问者也。外人每指摘本校之腐败,以求学于此者,皆有做官发财思想,故毕业预科者多入法科,入文科者甚少,入理科者尤少,盖以法科为干禄之终南捷径也。果欲达其做官发财之目的,则北京不少专门学校,入法科者尽可肄业法律学堂,入商科者亦可投考商业学校,又何必来此大学?所以诸君须抱定宗旨,为求学而来。入法科者非为做官,入商科者,非为致富。宗旨既定,自趋正轨。诸君肄业于此,或三年,或四年,时间不为不多,苟能爱惜分阴,孜孜求学,则其造诣,容有底止?若徒志在做官发财,宗旨既乖,趋向自异。平时则放荡冶游,考试则熟读讲义,不问学问之有无,惟争分数之多寡;试验既终,书籍束之高阁,毫不过问。今诸君苟不于此时植其基,勤其学,则将来万一因生计所迫,出而任事,担任讲席,则必贻误学生;置身政界,则必贻误国家,是误人也。误己误人,又岂本心所愿乎?故宗旨不可以不正大。此余所希望于诸君者一也。

  二曰砥砺德行。方今风俗日偷,道德沦丧,北京社会,尤为恶劣,败德毁行之事,触目皆是,非根基深固,鲜不为流俗所染。诸君肄业大学,当能束身自爱。然国家之兴替,视风俗之厚薄。流俗如此,前途何堪设想。故必有卓绝之士,以身作则,力矫颓俗。诸君为大学学生,地位甚高,肩此重任,责无旁贷,故诸君不惟思所以感己,更必有以砺人。苟德之不修,学之不讲,同乎流俗,合乎污世,己且为人轻侮,更何足以感人。然诸君终日伏首案前,芸芸攻苦,毫无娱乐之事,必感身体上之苦痛。为诸君计,莫如以正当之娱乐,易不正当之娱乐,庶几道德无亏,而于身体有益。诸君入分科时,曾填写愿书,遵守本校规则,苟中道而违之,岂非与原始之意相反乎?故品行不可以不谨严。此余所希望于诸君者二也。

  三曰敬爱师友。教员之教授,职员之任务,皆以图诸君求学便利,诸君能无动于衷乎?自应以诚相待,敬礼有加。至于同学共处一堂,尤应互相亲爱,庶可收切磋之效。不惟开诚布公,更宜道义相勖,盖同处此校,毁誉共之。同学中苟道德有亏,行有不正,为社会所訾詈,己虽规行矩步,亦莫能辨,此所以必互相劝勉也。余在德国,每至店肆购买物品,店主殷勤款待,付价接物,互相称谢。此虽小节,然亦交际所必需,常人如此,况堂堂大学生乎?对于师友之敬爱,此余所希望于诸君者三也。

  (本文系蔡元培就任北京大学校长之演说,有删节)

  不要抛弃学问

  上海中国公学校长胡适

  (1929年6月18日)

  诸位毕业同学:

  你们现在要离开母校了,我没有什么礼物送给你们,只好送你句话罢。这一句话是:“不要抛弃学问。”

  以前的功课也许有一大部分是为了这张毕业文凭,不得已而做的。从今以后,你们可以依自己的心愿去自由研究了。趁年富力强的时候,努力做一种专门学问。少年是一去不复返的,等到精力衰竭时,要做学问也来不及了。

  有人说:“出去做事之后,生活问题急须解决,哪有工夫去读书?即使要做学问,既没有图书馆,又没有实验室,哪能做学问? ”我要对你们说:凡是要等到有了图书馆方才读书的,有了图书馆也不肯读书。凡是要等到有了实验室方才做研究的,有了实验室也不肯做研究。

  每天花一点钟看十页有用的书,每年可看三千六百多页书;三十年读十一万页书。诸位,十一万页书可以使你成一个学者了。可是,每天看三种小报也得费你一点钟的工夫;四圈麻将也得费你一点半钟的光阴。看小报呢?还是打麻将呢?还是努力做一个学者呢?全靠你们自己的选择!

  易卜生说:“你的最大责任是把你这块材料铸造成器。”学问便是铸器的工具。抛弃了学问便是毁了你自己。

  再会了!你们的母校眼睁睁地要看你们十年之后成什么器。

  (胡适其时任中国公学校长兼文理学院院长,为十八年级毕业而赠言)

  (文章原刊:《文摘报》2010年7月17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