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马:诗是与夜晚达成的某种共识

流马:小说家,诗人

摘要:人是万物的尺度,这也是人的盲区。诗歌不是诗人的禁脔,以后也不是人类的禁脔。如果机器能领悟诗意,作为人类我会很大度。毕竟诗歌也是有限的。

人工智能已经出版了历史上第一本中文诗集,我不觉得这是坏事。诗歌是人类的创造,但可能并不仅仅属于人类。

柯洁这样说阿尔法狗:“它下得太好了,很多地方值得我们去学习、探讨,很多思想和理念也在冲击我们职业圈,也在改变我们的看法。”柯洁居然对阿尔法狗使用了“思想”和“理念”这样的词。阿尔法狗的算法给人类机器有了思想和理念的幻觉。

其实我不懂人工智能,有懂的朋友说人工智能也好,外星智慧也好,不必然达到你关于机器人完全自发去写诗的天真想象。他特意强调说:人还是很深奥的。不过抱有天真的想象不好吗?人类不会这么狭隘地保守着自己的手艺,直到未来的一天,把诗歌变成宇宙间的非物质文化遗产保护起来吧。想想老舍笔下的《断魂枪》,主人公耍完一路枪,说:“不传,不传!”多么骄傲,又多么愚蠢。

人是万物的尺度,这也是人的盲区。诗歌不是诗人的禁脔,以后也不是人类的禁脔。如果机器能领悟诗意,作为人类我会很大度。毕竟诗歌也是有限的。

对我来说,写诗仅仅是一种习惯。诗,是一个不善言辞者最好的表达。在写诗与修改的过程中,有创造的快乐,这种快乐是真实的、隐秘的,但不足为外人道。我喜欢在睡觉前半躺在床上写诗,我是重度手机使用者,近几年的诗,几乎都是用手机写的。躺着写诗,让我觉得,我和诗歌的相处越来越日常。这是多么好的事情。

被怀疑、被孤立,是很多受迫害妄想症患者共同的体验。黑夜常常让我感到这种怀疑和孤立,我写诗,不是为了证明和反抗,而是一种妥协、一种沟通,是向黑夜的表白。我们如何与夜晚进行有效的沟通,以达成某种共识,只有诗。诗是黑夜惟一能懂的语言。它看到我在写诗,它明白我在想什么,它同意我在夜晚应该睡眠是合理的诉求。在我睡去之后,梦就是黑夜的馈赠。梦的存在,证明黑夜不仅懂诗,而且是一个诗人。

我的院子里很少有乌鸦,多的反而是喜鹊。那些喜鹊都肥肥的,生活很幸福。但是我见过乌鸦,它确实在我窗前的病树上出现过。就是那一瞬,我决定豢养这只乌鸦,以我的诗。我为它写诗,其实就是为我,同时是我自言自语的对象。我有时会对着镜子中的自己说话,但镜中人正在变丑,不忍直视,不如对窗外的乌鸦兄说起来更让人愉悦。它在治愈我,一个很好的心理医生。

谢谢我的乌鸦兄!

  你们都不来唤醒我

 

  你们都不来唤醒我

  我就永远睡着

 

  你们都不来把我唤醒

  因为你们毫无办法

 

  你们大吵大嚷,敲锅打盆

  都无济于事

 

  你们开派对,喝啤酒,唱卡拉OK

  也不能影响我睡眠的质量

 

  就算你们无限度地侵犯我的身体

  我也绝不会醒来了

 

  也不要以为我已死去

  我不过是睡着,不过是没有被唤醒

 

  我睡着,貌似是对你们醒着的侵犯

  那也不过貌似而已

 

  所以你们都不来唤醒我

  所以我就一直睡着

 

  一直睡到你们也哈欠连连,倒头睡去

  但我并不就此醒来

 

  即使我们都睡得像一具具尸体

  引来秃鹫在此盘桓,等待着腐烂

 

  我并不就此醒来

  也不和你们比谁的睡眠更持久

 

  我将比你们腐烂得更快

  我将比你们更快地还这世界一个干净

 

(摘自《夜晚怀疑我》,流马著,作家出版社2017年10月出版)

来源:《文艺报》,2017年12月1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