叔本华:人生的各个阶段系列(一)

叔本华,德国哲学家。

伏尔泰曾经相当美妙地说过:
  一个人如果没有他那种年龄的神韵,那他也就会有他那种年龄特定的种种不幸。
  因此,在我们探讨幸福的结尾之处,对于人生的不同阶段所带给我们的变化作一个粗略的考察,是恰当适宜的。我们终其一生都只是生活在现时此刻。不同时期的现时此刻相互之间的差别在于:在生命开始的时候,我们前面是长远的未来;但在生命临近结束时,我们却看到了我们身后走过的漫长的过去。虽然我们的性格保持不变,但我们的心境却经历了某些显著的变化。不同时期的“现时此刻”由此沾上了某种不一样的色彩。

在童年期,我们更多地是处于认知,而不是意欲的状态。正是基于这一事实,在生命这最初四分之一时间里,我们能够享有喜悦之情。童年期过去以后,我们留在身后的是一段天堂般美好的时光。在童年,我们关系不广,需求也不多,也就是说,我们并没有怎么受到意欲的刺激,我们大部分的生命都投入到认知活动中去了。我们的大脑在7岁的时候已经长至最大的体积,同样,我们的智力很早就发育成长,虽然此时还没达致成熟。但在童年的崭新世界里,它却一刻不停地汲取营养。在童年的世界,一切事物都带有某种新奇的魅力。

据此,我们的童年时光就是一首持续不断的诗篇,因为,一如其他所有艺术,诗的本质就在于从每一单个事物把握这一事物的柏拉图式的理念,也就是说,把握这一单个事物的最本质、因而也是这类事物所共有的整个特征;每一单个事物都以这样的方式代表了它这一类的事物,一以类千。尽管现在看起来,我们在童年时期似乎始终关注着当时个别的事物或者发生的个别事件――甚至只是在某一事物或某一事件刺激我们当时瞬间的意欲的时候,我们才关注它们。但是,归根到底,情况并不是这样。

这是因为在童年时期,生活――就这个词的全部、完整的含意而言――是那样新奇、鲜活地呈现在我们眼前,生活所给予我们的印象并没有因为多次的重复而变得模糊不清;而在我们的童年活动当中,我们在并不清楚自己目的的情况下,总是默默地忙于从我们所见的单个场景和单个事件中,了解生活自身的本质,把握生活形态的基本典型。我们就像斯宾诺莎所说的,“从永恒的一面看视人和事”。我们越年轻,每一单个事物就越代表了这一类事物的总体。但这种情况逐年减弱。正因为这样,事物在年轻时候所留下的印象与在年老时候我们所感受的印象有着巨大的差别。因此,我们在童年时期和青年早期对事物的接触和经验构成了以后所有认识和经验的固定典型和类别。以后的人生认识和经验都会被纳入既定的类型,虽然我们并不总是清楚意识到我们这样做。因此,在童年时期我们就已经打下深刻的或者肤浅的世界观的坚实基础。我们的世界观在以后的时间里会得到拓展和完善,但在本质上却是不会改变的了。由于这样一种纯粹客观的、因此也是诗意的视角观点――这是童年时代的特征,它得益于当时的意欲还远远没有全力发挥作用――所以,在还是孩子的时候,我们的认知活动远胜于意欲活动。因此,许多儿童的眼神是直观和认真的。

拉斐尔在描画他的天使的时候――尤其在他画的西斯廷圣母里面的天使――就很巧妙地运用了这种眼神。这就是为什么童年的时光是那样的愉悦,我们对童年的回忆总免不了伴随着眷恋之情。当我们如此认真地投入初次直观认识事物的时候,教育也在忙于向我们灌输种种的概念知识。不过,概念知识并不会给我们带来对事物真正本质性的认识;相反,对事物本质的认识――亦即我们知识的真正内容――在于我们对这个世界所作的直观把握。但是获得这样的一种直观认识只能经由我们的自身,任何方式的灌输都是无能为力的。因此,我们的智力,一如我们的道德,并不来自外在,它源自我们自身的本质深处。没有哪一位教育家可以把一个天生的蠢人培养成一个有头脑的人,永远不!他出生的时候是一个傻瓜,那直到他死的时候还仍然是一个傻瓜。一个人对于外在世界的初次直观把握是很深刻的,这也就解释了为什么我们的童年环境和经验在我们的记忆里会留下如此深刻的印记。我们全神贯注于我们周围的环境,任何事情也分散不了我们对这环境的注意力;我们仿佛把眼前的事物视为这一类事物的仅有者,似乎在这世上就只有它们的存在。在以后的日子里,我们才知道在这个世界上还另有为数众多的事物,我们由此失去了勇气和耐心。  

  最后,我们在童年期感到幸福还因为这一事实:正如在初春,树叶都带着同样的颜色、具有几乎一模一样的形体,同样,我们在幼年时也是彼此相似、并因此和谐一致。但是随着青春期的到来,人与人之间的差异分歧也就出现了,这和圆规的半径越大,划出的圆圈也就越大是同一样的道理。(未完待续)

节选自叔本华《人生的智慧》,上海人民出版社,2005年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