任鸿隽:化学家、教育家
科学的种子在那里?
在国联教育考查团的报告书中,谈到中国的科学教育问题,有这样的一段话:
“此辈(中国的)教育家,恒持一种理论,以为今日的欧美,实为近代科学发展的结果。故中国仅须采各国在科学上与专门技术上的设备,其文化程度即可与欧美并驾齐驱。……吾人以为此种理论,实为一种荒谬主张。近代科学与专门技术并不曾产生现代的欧美;反之,欧美人之心理,实产生近代科学与专门技术,并使之达到今日优越之程度。”
我当时看了这一段话,不禁发生了一个鸡与鸡蛋那个在先的感想。我们此刻所馨香祷祝,急起直追的,不是大家所认为欧美近代文化之源的科学吗?现在教育调查团的先生们告诉我们:近代科学与专门技术并不曾产生现代欧美;反之,欧美人的心理,实产生近代科学与专门技术。如其这个话不错,我们要追踪欧美人的科学,必须的先追踪他们的心理;反过来说,我们要是不曾具备他们的心理,便休想赶上他们的科学。
但是欧美人的心理是什么?这很显然地不是指他们特殊的天才。因为世上无论何人不能断定黄种人的天才不及白种。那末,此处所谓心理,无疑地是指他们对物处事的一个态度,一点习惯。这个态度习惯,在对人接物上也许不容易看出他的效果,用在求学上便直截了当地产生出东西两个不同的世界来!
譬如说罢,欧美人好实在,中国人喜空谈。唯其实在,所以他们常在事实上做学问;唯其空谈,所以我们只在故纸中讨生活。欧美人好认真,中国人喜偷巧。唯其认真,所以力求精确,一毫不苟;唯其偷巧,所以马马虎虎,一事无成。欧美人最积极,中国人常消极。唯其积极,所以他们能努力向前,征服自然;唯其消极,所以我们只知憔悴呻吟於天然势力之下。总而言之,欧美人的态度习惯,先是科学的(因为科学必须实在、认真与积极),所以得有科学的结果。中国人的态度习惯,先是不科学的(因为中国人喜欢空谈、偷巧与消极),又何怪科学的不出现於中国呢?
我们的态度习惯已经在那里了。现在的问题是:用科学来改革我们的态度习惯,还是先改革我们的态度习惯来产生科学?这是我所谓鸡与鸡蛋的问题。这问题是一个恶循环(Vicious circle)。凡恶循环,只有一个方法可以打破,那便是从事实上着手去做。洋八股式的科学,是与真正的科学不相干的。我们只要晓得什么是科学,埋头做去,那末,我们不必天天闹科学而科学自然发达起来,不必时时刻刻去留心我们的态度习惯而态度习惯自然改良起来。国联教育考查团告诉我们说:仅仅采取各国科学上与专门技术上的设备,不能算是有了科学,科学是在他们心理上发生出来的。我们还要进一解说:仅仅明白欧美人的心理,不能算了解科学,科学是由实际上做出来的。
本文来源:《科学画报》1933年第1卷第8期。
摘要:科学,是在心理上发生出来的,是由实际上做出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