冯骥才,当代著名作家、文学家、艺术家,民间艺术工作者,民间文艺家,画家,创作了大量优秀散文、小说和绘画作品。早年在天津从事绘画工作,后专职文学创作和民间文化研究,大力推动了民间文化保护宣传工作。曾经担任天津市文联主席、国际笔会中国中心会员。现任中国文学艺术界联合会执行副主席,中国小说学会会长,中国民间文艺家协会主席,国际民间艺术组织(IOV)副主席,中国民主促进会中央副主席,全国政协常委等职。
2012年中国正式启动了传统村落的全面调查。在这空前的传统村落调查启动之前,大量出现在媒体上的信息与文章,表达着学界与公众对这一关乎国人本源性家园命运的关切;在传统村落调查启动后,人们关注焦点则转向这些处于濒危的千姿万态的古老村落将何去何从——
如果说中华民族历史五千年,这五千年都在农耕文明里。村落是我们农耕生活遥远的源头与根据地,至今至少一半中国人还在这种“农村社区”里种地生活,生儿育女,享用着世代相传的文明。在历史上,当城市出现之后,精英文化随之诞生,可是最能体现民众精神本质与气质的民间文化一直活生生存在于村落里。我国幅员辽阔,民族众多,地域多样,气候迥异;在漫长的岁月里,交通不便,信息隔绝,各自发展,自成形态,造就了中华文化的多样并存与整体灿烂。如果没有了这花团锦簇般各族各地根性的传统村落,中华文化的灿烂从何而言?可是,最近一些村落调查和统计数字令我们心头骤紧。
比如:在进入二十一世纪(2000 年)时,我国自然村总数为 363 万个,到了 2010 年,仅仅过去十年,总数锐减为 271 万个。十年内减少 90 万个自然村。对于我们这个传统的农耕国家可是个“惊天”数字。它显示村落消亡其势迅猛和不可阻挡。如此巨量的村落消失的原因是多方面的。
一是城市扩张和工业发展突飞猛进,大批农民入城务工,人员与劳动力向城镇大量转移,致使村落的生产生活瓦解,空巢化严重。近十年我们在各地考察民间文化时,亲眼目睹这一剧变对村落生态影响之强烈与深切,已经出现了人去村空——从“空巢”到“弃巢”的景象。
二是城市较为优越的新的生活方式,成为愈来愈多年轻一代农民倾心的选择。许多在城市长期务工的年轻一代农民,已在城市安居和定居,村落的消解势所必然。
三是城镇化。城镇化是政府行为,拆村并点力度强大,所向披靡;它直接致使村落消失。这也是近十年村落急速消亡最主要的原由。
在由农耕社会向工业社会的转型中,村落的减少与消亡是正常的,世界各国都是如此;城镇化是农村发展的重要方向与途径,世界也是这样。但不能因此,我们对村落的文明财富就可以不知底数,不留家底,粗率地大破大立,致使文明传统及其传承受到粗暴的伤害。进一步说,传统村落的消失还不仅是灿烂多样的历史创造、文化景观、乡土建筑、农耕时代的物质见证遭遇到泯灭,大量从属于村落的民间文化——非遗也随之灰飞烟灭。自2006年至今我国已公布三批国家级非遗名录,包括民族与民间的节日、民俗、戏曲、音乐、舞蹈、美术、曲艺、杂技、口头文学等,凡1219项,被列入了国家重点保护的历史文化遗产的名单中,其中 26 项被列入世界非物质文化遗产保护名录中。这些文化遗产大部分活态地保存在各地的村落里。正如联合国教科文对非遗评定的标准是:它必需“扎根于有关社区的传统和文化史中。”如果村落没了,非遗——这笔刚刚整理出来的国家文化财富便要立即重返绝境,而且这次是灭绝性的,“连根拔”的。我们能叫一项项珍贵的国家遗产得而复失吗?
传统村落还有另一层意义——它是许多少数民族的所在地。不少少数民族没有文字,没有精英文化,只有民间文化。他们现在的所在地往往就是他们原始的聚居地。他们全部的历史、文化与记忆都在他们世袭的村寨里。村寨就是他们的根。少数民族生活在他们的村寨里,更生活在他们自己创造的文化里。如果他们传统的村寨瓦解了,文化消散了,这个民族也就名存实亡,不复存在。我们有权利看着少数民族从我们眼中消失吗?面对着每天至少消失一百个村落的现实,保护传统村落难道不是一件攸关中华民族文化命运的大事逼到眼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