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宜庆：作家

摘要：“君子爱财，取之有道。”“不义而富且贵，于我如浮云。”这是那一代学人的风骨，也是他们的人格操守，这种光风霁月的精神，令今人向往。

 

一袭长袍，被风微微吹拂的长髯，儒家圣贤的精神气质，这是冯友兰留给西南联大师生的记忆影像。

一位留有长髯的长者，穿着灰蓝色的长袍，走在昆明西南联大校舍的土径上，两侧都是一排排铁皮为顶、有窗无玻璃的平房，时间约在1942年。这就是二战时期闻名世界的中国最高学府昆明西南联合大学。那位长者正在走向路边的一间教室:我和我的一位同窗远远跟在我们的老师、折学家冯友兰教授的后面。也朝着那间教室走去。在那里“人生哲学”将展开它层层的境界。

正在这时，从垂直的另一条小径走来一位身材高高的，戴着副墨镜，将风衣搭在肩上，穿着西裤衬衫的学者。只听那位学者问道:“芝生，到什么境界了?”回答说:“到了天地境界了。”于是两位教授大笑，擦身而过，各自去上课了。那位戴墨镜的教授是当时刚从美国回来不久的金岳霖教授，先生因患目疾，常戴墨镜。这两位教授是世界哲学智慧天空中的两颗灿星，在国内外都深受哲学界同行的敬仰。

这是当年有幸亲耳聆听冯友世讲课的学生郑敏的一段回忆。从这段回忆中，我们感受到金、冯两先生的神韵和风采。宋朝大文学家范仲淹在《严先生祠堂记》的结尾歌颂老师:“云山苍苍江水泱泱。先生之风，山高水长。”对那些联大的教授，我们只能用这样的语言来形容他们。“先生之风，山高水长。”

西南联大文学院院长冯友兰(字芝生)，是中国哲学史的权威。他一方面讲中国哲学史，一方面讲哲学研究方法。关于他的哲学史，陈寅恪在审查报告里说:“取材谨严，持论精确。”他分析内圣外王之道，陆续发表了《新世论》《新理学》《新世训》等在当时颇有影响的著作。

赵瑞蕻听过冯友兰讲中国哲学史。在他的印象中，冯个子较高，一把短胡子，穿件大褂，慢慢讲课，有时一句话要讲几分钟，因为他有点口吃。讲得可真有意思，妙语连珠喷射，教室里静悄悄的，使人进入哲理境界。

1943年秋，联大开设“伦理课”，由冯友世讲授，这是“教育部”根据1942年5月蒋介石“手谕”而增设的，被列为各院系共同必修课，其目的在于“注意阐述贤者嘉言懿行暨伦理道德方面各种基本概念，用以砥砺学生德行，转移社会风气”，主要内容为冯友兰所著《新世训》《新原人》等书。最初上三四百人大课，后来，由于听课的学生越来越少，于1945年停开。据梅祖彦的回忆，冯友兰先生给他们上伦理学是在昆中北院的一个露天讲坛，大家都说当年孔老夫子一定就是这样开讲的。

吴讷孙在联大上二年级时，有一个时期感到生命空虚，毫无意义，准备结束自己的生命。一天他忽然想到要去拜访冯友兰，请教人生的真谛。经过冯的劝导，吴讷孙改变了他消极厌世的人生观，从此积极努力，发愤读书后来成为美术史专家。不只是吴，冯友兰于抗战期间大讲民族哲学。使整个联大的学子精神焕发、信心倍增。

冯友兰一直是学者的身份，还婉拒过蒋介石要他出任官员的邀请，但他身为一代硕儒，免不了要和国民党政府打交道。在重庆，他曾为“中央训练团”“中央政治学校”教过课。何兆武的《上学记》写道:“冯友兰对当权者的政治一向紧跟高举，像他《新世训》的最后一篇《应帝王》等等，都是给蒋介石捧场的。”何兆武的个人观点或许有偏颇之处，而学生在联大民主墙上贴了一张讽刺冯的漫画，可能代表了一些学生的看法。漫画中，一个长鬓老人正在攀登由三本大书叠成的阶梯。冯友兰从教室出来，显然他注意到这幅人物漫画所指，便停下来，背着手仔细观察。不讨他不以为许，反而自言自语“样子很像”。由此可见哲学家冯友兰的胸怀和气度。

冯友兰在西南联大不仅仅是一名讲授中国哲学的教授，他还积极参与到联大的公共事务中，参与了不少联大校务重要决策的制定。“从有案口查的历史记载来看，冯先生在西南联大是决策管理层的最重要成员之一，教学研究层的最显要教授之一，公共交往层的最重要人物之一。”。

1942年6月，陈立夫以教育部长的身份三度训令联大务必遵守教育部核定的应设课程，统一全国院校教材，统一考试等。联大教务会议以致函联大常委会的方式，驳斥教育部的三度训令。此函系冯友兰执笔。上呈后，西南联大没有遵照教育部的要求统一教材，仍是秉承学术自由兼容并包的原则治校。

1942年昆明物价飞涨，联大教授的生活陷入“啼饥号寒”的困境。“九儒十丐，薪水犹低于舆台，仰事俯畜，饔飧时虞其不给。”教育部提出要给西南联大担任行政职务的教授们特别办公费，联大25位系主任上书签名谢绝了。这里值得一提的是，联大的教授担任的行政职务，纯粹为校务操劳，全是无报酬奉献，不拿一分钱，只按教授级别领薪水。李继侗、黄钰生两位教授都当过联大的10余种职务。谢绝“特别办公费”签名者共25人，他们担任各学院院长、系主任等行政职务，做出了众多牺牲，但不肯领取分文补贴。信中写道:“同人等献身教育，原以研究学术启迪后进为天职，于教课之外肩负一部分行政责任，亦视为当然之义务，并不希冀任何权利。”

让我们记住这25位先生的名字:冯友兰、张奚若、罗常培、雷海宗、郑天挺、陈福田、李继侗、陈岱孙、吴有训、汤用彤、黄钰生、陈雪屏、孙云铸、陈序经、燕树棠、查良钊、王德荣、陶葆楷、饶毓泰、施嘉炀、李辑祥、章明涛、苏国桢、杨石先、许浈阳。

“君子爱财，取之有道。”“不义而富且贵，于我如浮云。”这是那一代学人的风骨，也是他们的人格操守，这种光风霁月的精神，令今人向往。

宗璞在《漫记西南联大和冯友兰先生》文中说，这封藏于清华档案馆的原信，经任继愈先生辨认，认为“此信明白晓畅，用典精当，显然为冯友兰先生手笔”。在抗日战争这段艰难的时期，有论者认为，冯友兰在西南联大论道德有古贤风，著文章乃大手笔，立功求其实，立德求其善，立言求其优，这就叫至真至诚。这正是冯友兰作为中国学者的中国气派。

 

本文来源：《先生之风：西南联大群英谱》2020年01月 。版权归原作者所有，如有侵权，请与我们联系，我们将及时处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