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怀宏：北京大学哲学系教授

　　向文明精神致意

　　沈恒的这部书生动地叙述了犹太人从上古到现代三千多年的主要历史。犹太人的历史是传奇的历史。历史上可曾有过其他的民族像犹太人这样，整个民族辗转千里、万里，并经常流浪四方，散落各处，到处被猜疑、防范、隔离或压制，甚至在几个世代里被他族奴役，然而却还是在历史上一次次地被重新整合、复元、成长和壮大？

　　犹太人的历史也是信仰的历史。甚至我们可以说，犹太人传奇的秘密主要就在他们的信仰。犹太人是靠精神信仰凝聚起来的，而且凝聚了数千年。如果没有信仰，没有一种渗透到日常生活习惯和礼仪制度中的精神信仰，他们很可能早就被打败了，早就像历史上许多其他的人群一样在后世湮没无闻了。但是，尽管他们依然经常受到排挤、压制和迫害，在20世纪更是遭受了种族灭绝、大屠杀这样的大劫难，他们仍旧没有被打败，而且，直到今天仍然在向世界、向人类贡献许多的智者、巨人和天才——我想按人口比例是最多的，尤其是在观念和精神的领域内。有了这种精神的凝聚力量，他们也就有了一种紧密的团契，有了互相的倾心关照和支持。耐人寻味的是，一种具有社会主义特征的共同体的试验在犹太人中持续最久，而且一度相当成功。犹太人在世界文明历史上的极为独特之处在于他不是以人多取胜，不是以国大取胜，即不是以“量”取胜，而是以“质”取胜，尤其是精神的“质”。这是无比强大的“软实力”，是真正的精神的光芒，不朽的光芒。

　　在犹太人的传奇中，最激动人心、最具传奇色彩的大概是他们三千多年前在摩西的带领下逃出埃及，来到迦南的这一段历史了。摩西是弃儿，又是“王子”，有一天他看到了一个埃及监工毒打一个希伯来奴工，几乎要将其打死时，激发了他心中的正义感，他也开始认识到了他所属民族的命运和处境。而又有一天他看到了一丛“燃烧的荆棘”烧而不尽时，引发了他心中的神圣感，他开始体悟到了一种超越的存在。犹太人开始了他们历史上的一次伟大“长征”，这不仅是政治军事的“长征”，更是精神信仰的“长征”。他们终于克服千难万险，到达了一个应许之地，而就在看到这片土地的时候，他们的领袖、他们的“船长”倒下了。但他不仅留下了与世长存的“摩西十诫”，更留下了一种永久不灭的精神。

　　追溯历史，我们所属的民族大概是一个最注重“此世”的民族；观察现实，今天全球化了的人类也是生活在一个大概最注重“此世”的时代。什么时候，我们中有人再看见那“燃烧的荆棘”并举起为引领人们的火把呢？无论如何，一个人文精神成熟最早的民族，一个历史和犹太人同样悠久的民族，应当向这样一个饱经沧桑的民族致意。这不仅是向文明致意，也是向精神致意。

　　2010年初冬写于褐石

　　本文来源：《摩西！摩西！：犹太民族四千年史诗式小说》，重庆出版社2011年版。

　　原文为《摩西！摩西！：犹太民族四千年史诗式小说》一书的序言

　　摘要：犹太人在世界文明历史上的极为独特之处在于他不是以人多取胜，不是以国大取胜，即不是以“量”取胜，而是以“质”取胜，尤其是精神的“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