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云五：出版家

　　业余时间的利用

　　我觉得社会上，包括教育家，对于未来和现在从业员的业余消遣未免太轻忽了。学校里的课程百分之八九十，甚至还要多些，都是教人学问；因此，学问虽也有专以学问为目的的，但毕竟以致用为主；实际上学校的课程几乎专教人以从业的知识和技能。同时，公私事业招致其从业人员也多以知识技能为选择的标准。这大概是认为知识技能是服务的必要条件，就不免侧重于知识技能方面，而很少注意到其他方面。间有兼顾及其他方面者，也不外关于性行和健康，但性行不是一时所能发觉和证明，健康也可随时因其他关系而有大大的变更，专就一时的观察是不尽可靠的。

　　谁都知道三八制是现代职业的共同目标，换句话说，就是八小时工作，八小时休息和八小时睡眠。这三个八小时的利用，只有睡眠的八小时用不着什么教育和注意，除了特殊情形之外，生理上自然而然的会使大多数人都走入正轨。工作八小时所需要的准备，因世人特别注重，几乎占了学校全部课程和一般教育家的全副精神，同时也占据了一般学生几乎全部的修学时间。但是休息的八小时应有什么准备，应预为一般学生加以什么训练；我敢断言，一般教育家还没有深切注意，而公私机关主管人事者也多没有意想到这个问题。此或因他们认为既是休息的时间，还是听各人自由处置，既无需特别训练，也用不着干涉个人的自由；这却是大大的错误。

　　我以为休息的八小时利用不当，不仅要影响八小时的工作，而且会妨碍八小时的睡眠；这事实未经揭出虽很少人注意，但一经道破，却无人会否认的。我们试想，一个从事职业的人如果在他的八小时工作以前或以后作了许多不正当的消遣，使他的身体精神经过不正当的兴奋后感觉得异常的疲劳和颓丧，虽然到了应该工作的时间不能不勉强工作，可是疲劳颓丧之余，其工作效率是否够得上正常，这是人人可以意识到的。况且睡眠的时间各人可以自由处置，不像工作时间具有强制性，因此，不正当的消遣时间加长，睡眠的时间便不免随而缩短，而睡眠时间不足自必影响健康，健康受了妨害，工作能力自亦随而低落。凡此种种，互为因果；休息的八小时处置不当，势必使其他十六小时都受到不良的影响。这还是单纯关系精神身体方面；此外还有物质方面，性行方面，往往也因休息的八小时处置不当，至连带恶化。因为不良的消遣往往耗费金钱，耗费之结果，间接上不免影响到性行，这也是人人知道的。

　　至从另一方面观察，如果休息的八小时利用得当，工作和睡眠中间的时间作了有益于身体精神的消遣，则身体强健，精神愉快，工作时效率增加，睡眠时梦寐安适，也就是当然的结果。而且消遣得当，学识将随而增进，金钱可免耗费，这还是间接上的收获罢了。

　　现在谈谈什么是正当的消遣，换句话说，怎样才可以美满的利用业余的时间。这事说来本很简单，因为任何人都知道读书、欣赏艺术和体育三者是业余的好消遣。不过实行起来却没有这般容易。读书首先要养成兴趣，怎样才能够养成读书的兴趣，我日前在本讲座中讨论读书方法时曾作过一次的讲述，用不着重述。现在我只要说的，有不少已就业的青年，或因中学毕业后不能升大学，或因大学毕业后不能出国深造，不免有些不满，而深憾在学问上不能再上进。前者出自学然后知不足，原值得赞许；后者误认就业后学问不能再上进，却不免有重大的误解。一个人在学校中，每日连上课和自修，不过十时或十二时，即特别勤学者，至多也不过十四五时。就业后，在三八制之下，休闲的八小时中至少可以四小时借读书而自修，如此则就业后每三日的自修当可等于一日的在校肄业。换言之，三年的自修至少等于一年的肄业。何况就业的自修，假使所修习的功课与所担任的工作有密切关系，则为学与致用获得相互印证，成绩尤为切实。因此，青年因就业而埋怨学问不能上进者，未免由于自馁，殊非事实；读书为业余最优良消遣之一也就显然。将来我当对如何自修作一次专题讲述，今日暂止于此。

　　第二种最优良的消遣，便是研究和欣赏艺术。世界上最流行而高尚的艺术为绘画及音乐，而我国还有第三种的流行艺术，便是书法，把一部分的业余时间应用于习画、学书和研究音乐，不只是最有益的一种消遣，而且还可渐渐养成一种艺术的专材。许多名画家、名书法家与名音乐家都由业余所养成，而不一定出自学校的造就。此外，研究和欣赏艺术可以养成耐烦与镇静的优良习惯，对于人的性情尤有重大的补益。不过艺术的涵义很广，许多不很正当的娱乐，或是不适于克难时期的娱乐，都可以在艺术的掩护下而流行，故除上述几种确实高尚的艺术外，对于其他的艺术，实有慎重取舍之必要。

　　第三种最优良的消遣，自然是体育。关于体育的效用，我在本讲座中当另作专题讲述。现在所要补充的，就是要适应现今我国人的需要，体育之提倡似应特别注重两点：一是设备简单，随时随地人人都能习行；二是注重耐劳，养成坚强的体格。近年我国学校并非不重体育，只是由于其他功课过多；学生之刻苦读书者往往不能兼顾体育，于是体育也就成为少数特别有兴趣者所注意，而注意体育者又多侧重竞技之锦标，而未尝视为人人的家常便饭。因此，大多数学生在校时对体育已不免敷衍，离校后更完全放弃。故学校体育之设施似有根本考虑之必要，务以简易而能普遍为主，俾人人均能在校中养成体育的习惯，离校后仍能自动习行。其更当强调者，即我国青年今后所负责任较任何国家的青年为艰巨，故体育尤以能锻炼成坚强的体格为标的，纵不必如斯巴达，也须仿法普鲁士。记得十年前我在国外参观一次国际的网球赛，我国某网球选手亦参加，其对手为瑞士籍。我国选手之技巧，远胜其对手，开始时连胜四球；后来以耐力不强，逐渐示弱，屡败于其对手。结果竟以五对九败北。足见体育纵然在竞技上，技术之精巧仍须辅以体格的坚强；何况体育之目的不专在竞技，其要旨在健全身心，则体格愈坚强者，愈适于奋斗。这一点在今尤关重大。

　　上举的三种业余消遣，不仅可以并行不悖，而且相得益彰；因为读书而运用脑力过多者，须能以一部分时间锻炼体力，以资调节；而研究与欣赏艺术，对于读书固可相互发明，对于体育也无冲突。三者都是业余时间最好的利用。

　　最后，我敢大胆地肯定，一个最能利用业余时间的人，也就是最可能的成功者。

　　（四十三年一月为青年讲座播讲）

　　本文来源：《王云五全集13 论教育论为人》，九州出版社2013年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