丹尼尔·丹尼特:缸中之脑

丹尼尔·丹尼特美国哲学家。

假定在你睡觉的时候,一群邪恶的科学家把你的大脑移出体外,将它放到一个裝在缸中的生命维持系统里。假定他们然后就骗你,让你相信,你不只是一个放在缸中的大脑,而是健康如初,在真实世界中做着正常的活动。这个缸中之脑的故事,在许多哲学家的工具包中,是一个很受欢迎的思想实验。它是现代版的笛卡尔妖Descartes,1641)所谓笛卡尔妖,是指一个想象出来的幻觉制造者,它在所有事情上——甚至在笛卡尔本人是存在的这个问题上——都欺骗笛卡尔。但正如笛卡尔所见,就算妖怪有无限的能力,如果笛卡尔不存在,它也不能通欺骗来让笛卡尔相信,笛卡尔本人是存在的:这就是“我思故我在”(cogito ergo sum)。今天的哲学家不太关心如何证明一个人自己作为一个思维物而存在这也许是因为他们已经裁定:笛卡尔相当令人满意地解决了这个问题),他们更关心的是,从原则上,我们能从我们的经验中,就我们的本质、就我们(貌似生活于其中的那个世界的本质,推出一些什么。也许,除了是一个缸中之脑,你就什么也不是了?也许,你一直就是一个缸中之脑?如果这是真的,那你能不能设想一下你的困难处境呢(先且不提如何确认你是一个缸中之脑)?

缸中之脑的想法是探讨这些问题的一种生动形象的方式,可是我要用这个想法来干点别的。我想用它来揭露有关幻觉的一些奇怪事实,这些事实可以让我们开始提出一个关于人类意识的理论——一个经验的、在科学上受到尊重的理论。在标准的思想实验里,科学家显然得为你所有感官的神经末梢提供合适的刺激,这样才能制造骗局,而哲学家为了论证的需要则假定,不管这个任务在技术上多么困难,它也是“原则上可能的”。我们应该警惕这些原则上的可能性。修建一架通达月球的不锈钢梯,也是原则上可能的;按字母顺序写出所有可以理解的、不超过1000个单词的英语对话,也是原则上可能的。但在实际上,它们根本不可能。我们将会看到,有些时候,事实上的不可能性,比原则上的可能性,在理论上更让人感兴趣。

由此我们可以得出的一个结论是:我们不是缸中之脑——免得你对这感到担心。由此我们似乎可以得出的另一个结论是强幻觉绝不可能!所谓强幻觉,是指对真实世界中的一个看似具体的、持续存在的三维对象的幻觉,它不是一闪而过的东西,不是几何失真、神秘光环auras)、余像、转瞬即逝的幻肢经验,以及其他反常感觉。一个强幻觉也许是一个幽灵,它会回话给你,可以让摸它,你也会感觉到它的阻力,它还有坚固感、有阴影,你可以从任何角度看它,也许还可以围着它走上一圈,看看它的背后是什么样子。

是:如果说没人知道真正强烈的幻觉发生过,那么,人们无疑倒常常会经历到一些可信的、具有多个感觉模态的幻觉。这些幻觉在临床心理学文献中已有很好的例证,它们往往是详细的幻想,其详细程度远远超出了现有技术的生成能力。科学家和计算机动画师团队都觉得几乎不可能完成的工作,一个大脑到底是怎么完成的呢?这类经验如果不是对心智“外部”的某个实在事物的真切或实在的知觉,它们必定就完全是在心智(或大脑)内部制造出来的,是拼凑出来的,但却栩栩如生,足以愚弄拼凑它们的心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