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 | 钱理群
今天看到烟台大学的同学们,我很自然地想起了四十八年前的事。四十八年前我十七岁,考取了北大中文系,也是非常的兴奋,同时也有点惶惑。我想,这是跟诸位上大学的心情是一样的。上大学对人生来说是非常重要的一件大事情,有许多问题需要认真思考。其中一个最重要的问题,是我当年思考的,我想也是今天在座的诸位同学所要思考的,就是”如何度过大学四年——这人生最宝贵的时光”。
一、 大学时代:人生的盛夏
为什么说这是人生最宝贵的时光呢?根据我的经验,十六岁到二十六岁是人生的黄金岁月。十六岁以前什么都懵懵懂懂的,完全依赖于父母和老师;十六岁以后就开始独立了;二十六岁以后就开始考虑结婚啊、生孩子啊这么一大堆乱七八糟的事,真正属于自己的独立的时间就不多了。而这十六岁到二十六岁十年之间,大学四年又是最独立、最自由的。当然如果你想延长的话,你还可以考研究生,将这四年再延长一下。如何不虚度人生中这最自由的、最没有负担的、真正属于自己的四年时间,是摆在每一个大学生面前的问题。
大学之不同于中学,最根本的转变在于:中学时你是未成年人,对你的要求很简单,你只要听老师的、听父母的,按照他们的安排去生活就行了;到了大学你就是公民了,可以享受公民的权利,但又不到尽公民义务的时候。中学生和大学生最大的区别是:大学生是一个独立自主的个体,中学生是被动地受教育,而大学生是主动地受教育。当然在大学,你还要听从老师的安排、听从课程的安排,那是国家教育对你们的要求。但是更重要的是要发挥自己的主动性,自由地设计和发展自己。有同学给我写信说我考上大学了,满怀希望进大学,结果一上课就觉得老师的课不怎么样,对老师不满意。我觉得其实每个大学都有一些不太好的老师,北大也一样!不可能所有课都是好的。中学老师不太好的话,会影响你的高考。但是在大学里,关键在你自己,时间是属于你的,空间是属于你的,你自己来掌握自己,自己来学习。不必像中学那样仅仅依赖老师,需要自己独立自主、自我设计。
那么这就产生了两个问题:大学是干什么的?你到大学来是为了完成什么任务?我想起了周作人一个很基本的观点:一个人的成长,一切都顺其自然。他说人的生命就像自然的四季:小学和中学是人生的春天;大学是人生的夏天,即盛夏季节;毕业后到中年是人生的秋天;到了老年就是人生的冬天。人生的季节跟自然的季节是一样的,春天该做春天的事,夏天该做夏天的事。自然季节不能颠倒,人生季节同样不能颠倒。而现在的问题恰好是人生的季节颠倒了。我在北京老看见那些老大妈在那里扭秧歌,扭得非常起劲。按说这时候不应该再扭秧歌,是因为她们在年青的时候没有好好扭过秧歌,所以到老了就要扭秧歌,而且扭得非常投入、非常狂。我有时候就在想,”老夫聊发少年狂”是可以的,如果”老夫”没完没了地在那里”狂”就不对了,到处都在跳就不大正常了。现在是老年人狂,相反,少年却是少年老成。这就出了大问题。所以我经常对北大的学生讲:”你此时不狂更待何时?”这人生的季节是不能颠倒的。按照我的观点,儿童就是玩,没别的事,如果让儿童去救国,那有点荒唐。首先在大人方面是失职,没有把国家治理好,让儿童来救国;而对儿童来说是越权,因为这不是他的权利,不是他的事。但现在的中国经常发生这种人生季节颠倒的事。
作为青年人的大学生主要该干什么?这又让我想起还是四十八年前,我刚进北大一年级的时候,中文系给我们开了一个迎新晚会,当时的学生会主席、后来成为著名作家的温小钰师姐说过一句话:”祝贺你们进入大学,进入大学就要三样东西:知识、友谊和爱情。”爱情这东西可遇不可求,你不要为爱情而爱情,拼命求也不行。现在好多年青人赶时髦,为时髦而求爱情是不行的。但遇到了千万不要放掉,这是我们过来人的教训。我在大学,其实是在中学就遇到了非常喜欢的女孩子,但是不敢,另外当时我是书呆子,就知道一门心思读书,懵懵懂懂不知道这就是爱情。所以大学里如果遇到了真正纯真的爱情就不要放弃。知识、友谊和爱情这是人生最美好的三样东西,知识是美的!友谊是美的!爱情是美的!大学期间同学的友谊是最可珍贵的,因为这种友谊是超功利的、纯真的友谊,同学之间没有根本的利益冲突。说实在话,进入社会之后,那种朋友关系就多多少少有些变味了,多少有利益的考虑。你们可能体会不到,我们都是过来人,现在我们大学同学喜欢聚会,就是回忆当年那种纯洁的、天真无邪的友谊。一生能够有这样的友谊是非常值得珍惜的。所以我说大学是人生最美好的季节,因为你追求的是人生最美好的三样东西:知识、友谊和爱情。记得作家谌容有篇小说叫《减去十年》,如果我可以减去十年或二十年,如果现在是当时的话,我会和同学们一起全身心地投入,理直气壮地、大张旗鼓地去追求知识、友谊和爱情。因为这是我们年青人的权利!
二、 如何读书?读什么书?
这里侧重谈一谈该怎么求知识、怎么读书的问题。关于读书,周氏兄弟有两个出人意料却意味深长的比喻。鲁迅说:”读书如赌博。”就像今天爱打麻将的人,天天打、夜夜打、连续地打,有时候被公安局捉去了,放出来还继续打。打麻将的妙处在于一张一张的牌摸起来永远变化无穷,而读书也一样,每一页都有深厚的趣味。真正会打牌的人打牌不计输赢,如果为赢钱去打牌在赌徒中被称为”下品”,赌徒中的高手是为打牌而打牌,专去追求打牌中的趣味的。读书也一样,要为读书而读书,要超功利,就是为了好玩,去追求读书的无穷趣味。周作人也有一个比方,他说:”读书就像烟鬼抽烟。”爱抽烟的人是手嘴闲空就觉得无聊,而且真正的烟鬼不在于抽,而是在于进入那种烟雾飘渺的境界。读书也是这样,就在于那种读书的境界–它是其乐无穷的。我们的教育,特别是中学教育的最大失败就在于,把这如此有趣、如此让人神往的读书变得如此功利、如此的累,让学生害怕读书。我想同学们在中学里都是深有体会的:一见到书就头痛,其实要是我一见到书就高兴,就兴奋。中学教育把最有趣味的读书变成最乏味的读书,这是我们教育的最大失败。现在同学们进入大学后就应从中学那种压抑的、苦不堪言的读书中解放出来,真正为趣味而读书,起码不要再为考试去读书。这里涉及到一个很有趣的问题,读书是为什么?读书就是为了好玩!著名的逻辑学家金岳霖先生当年在西南联大上课,有一次正讲得得意洋洋、满头大汗,一位女同学站起来发问(这位女同学也很著名,就是后来巴金先生的夫人萧珊女士):”金先生,你的逻辑学有什么用呢?你为什么搞逻辑学?””为了好玩!”金先生答道,在座的同学们都觉得非常新鲜。其实”好玩”两个字,是道出了一切读书、一切研究的真谛的。
还有一个问题:读什么书?读书的范围,这对同学们来说可能是更现实的、更具体的问题。鲁迅先生在这方面有非常精辟的见解:年青人大可看本分以外的书,也就是课外的书。学理科的偏看看文学书,学文学的偏看看科学书,看看别人的研究究竟是怎么一回事。这样对于别人、别的事情可以有更深切的理解。周作人也自称是杂家,他主张大家要开拓自己的阅读范围,要读点专业之外的书。
这里我想着重地谈一谈理工科学生的知识结构问题。恩格斯曾经高度评价文艺复兴时期的那些知识分子说:”这是一个产生巨人的时代。”所谓巨人都是多才多艺、学识渊博的人。那时候的巨人像达·芬奇这些人,不仅是会四五种外语,而且在几个专业上都同时发出灿烂的光辉。恩格斯说:”他们没有成为分工的奴隶。”这使他们的性格得到完整、全面的发展。在”五四”时期也是这样,”五四”开创的新文化的重要传统就是文理交融。我们中国的第一代、第二代甚至第三代自然科学家,他们都是在两个方面都有很高的造诣。可以随便举几个例子。著名人类学者裴文中写的小说,曾受到鲁迅的赞扬,还选入了他所编的《中国新文学大系》小说卷。植物学家蔡希陶当年就是一边在云南采集植物标本,一面写有浓郁的边地风情的小说。还有一位北大物理系教授丁西林,他的一生,在物理学和戏剧创作两个领域都取得杰出的成就。老一辈的自然科学家、医生、工程师,都有很高的中国古典文学的修养和西方古典音乐的修养,他们有的在业余时间写的诗词、散文,都有很高的文学价值,如竺可桢、梁思成、华罗庚等等,就是他们写的学术论文、报告,文笔都是很优美的。一个真正的大学者,一个健全发展的现代知识分子,一方面,他要受到社会和知识分工的制约,同时也在努力突破分工所造成的限制,尽可能地扩展自己的知识结构,以求得自身学识、思维能力与性格的相对全面的发展。
问题是到了1949年以后,由于这种文、理、工、医、农合校大学体制的改变,专业划分越来越细,越来越专业化,使得学生知识越来越单一。这就提出了一个专业知识和专业之外的知识的关系问题。作为一个理工科的学生,当然首先要学好专业知识,专业本身就会把你带入一个你所不熟悉的新的世界,也是其乐无穷的。但是,如果眼光完全局限在专业范围内,发展到极端,就会把专业的、技术的世界,看作是世界的全部,只知专业而不知其他,这就把自我的天地压缩在极小的空间,知识面越狭窄,兴趣越来越单调,生活越来越枯燥,最终导致精神的平庸化与冷漠化。这种情况也容易产生”靠技术吃饭”的观念,把专业知识和技术功利化了,实际上也是将自己工具化了。这就意味着人最终成了科学技术、专业知识的奴隶,这就是我们通常说的”现代科学技术病”。看到了这样的可能出现的危险,同学们在初进大学,设定自己的目标时,就应该给自己提出双重任务:既要进入专业,学好专业知识,打下坚实的专业基础,并且以做本专业的第一流专家作为自己的奋斗目标;另一方面,又要走出来,看到专业之外的广大世界,博览群书,获得人文精神的熏陶,开拓更加广大、自由的精神空间,确立更高层面的目标:做一个健全发展的自由的”人”。这就是我今天要对在座的理工科大学生说的话:要”进入专业”,又要”走出专业”。
三、 沉潜十年:最诚恳的希望
我还要讲一个问题,读书、学习是要有献身精神的。这些年大家都不谈献身了,但是根据我的体会你真正想读好书,想搞好研究,必须要有献身精神。我至今还记得王瑶先生在我刚刚入学作硕士研究生的时候对我说:”钱理群,一进校你先给我算一个数学题:时间是个衡量,对于任何人,一天只有二十四小时,要牢牢地记住这个常识–你一天只有二十四小时。这二十四小时就看你如何支配,这方面花得多了,另一方面就有所损失。要有所得,必须有所失,不能求全。”讲通俗点,天下好事不能一个人占了。现在的年青人最大的毛病就是想把好事占全,样样都不肯损失。你要取得学习上的成功、研究上的成功,必须有大量的付出,时间、精力、体力、脑力,必须有所牺牲,少玩点甚至是少睡点觉,更没有时间来打扮自己。你打扮自己的时间多了,读书的时间就少了,这是一个非常简单的道理。怎么安排时间,我没有一个价值判断。你打扮自己、你整天玩,那也是一种人生追求,不能说读书一定就比玩好。不过你要想清楚,这边花得多那边就有损失,你打扮的时间、玩的时间多了,那就会影响读书。想多读书就不要过分想去玩、去打扮自己。这背后有一个如何处理物质和精神的关系问题,既要物质的充分满足又要精神的充分满足,那是一种理论的说法,是一种理想状态的说法,或者从整个社会发展的合理角度说的,落实到个人是比较难实现的。我认为落实到个人,物质首先是第一的,所以鲁迅先生说:”一要生存,二要温饱,三要发展。”他说得很清楚,生存、温饱是物质方面的,发展是精神方面的。在物质生活没有基本保证之前是谈不上精神的发展的。过去我们有一种说法就是要安贫乐道,这是一种骗人的东西,千万不要上当。要你安贫乐道的人自己在那里挥霍,我们不能安贫,我们基本的物质要求要满足,要理直气壮地维护自己的物质利益。
但是你基本的物质权利得到保证了,比如你已经有助学金了,你已经基本吃饱了,你有教室,有宿舍让你住下来了,基本的生活条件已经有了,那各位同学就应该考虑如何设计、安排自己今后的一生,并为此做好准备。如果你一门心思去追求物质也可以,但你就不要想精神方面要怎么样,不要喊”我痛苦啦!我痛苦啦!”有人在全心赚钱,同时又在想”我空虚”–你不要空虚,你就是要追求享乐,那就这样做好了,不必要求全。将物质要求作为人生的主要追求,那你精神方面一定有损失,这是肯定的。我对自己也有设计:第一,我的物资生活水平要在中等,最好要在中上水平。比方我需要有宽敞的书房,这不仅是一间书房的问题,这是一个精神空间的问题。我就希望有比较大一点的房子,这就与我的精神自由性联系在一起。但具备了这样一些基本的生存条件以后,就不能有过高的物质要求,因为我要求我的精神生活是第一流的。我不能同时要求精神是一流的,物质也是一流的,我不能跟大款比,那我心理永远不平衡。所以我觉得同学们应该考虑好,如果你决心偏重于精神追求,在物质上就必须有牺牲,当然前提是基本物质要求要有保证。在基本物质得到保证的基础上,你就不能拼命去追求那些东西了,这一方面你得看淡一点。有所得必有所失,这不是阿Q精神。面对大款我并不羡慕他们,但我也不鄙弃他们,他们有他们的价值,有他们的追求。只要你是诚实劳动得到你应该得到的东西,我尊敬你,但是我和你不一样,我追求的是精神。我讲的献身精神不是像过去讲的那样,什么物质也不要只是去献身,我不是这个意思。现在年青人最大的毛病就是贪得无厌,什么都想得全,恨不得什么都是第一流的,稍有一点不满就牢骚满腹,我见过很多同学都有这种问题,这是不行的。这是你做的选择,有所得就有所失,有所失反过来才又会有所得。
另外在学习上,必须要潜下来,我一再跟学生说:”要沉潜下来。”我有一个对我的研究生的讲话,这个讲话后来整理成一篇文章,题目就叫《沉潜十年》。”沉”就是沉静下来,”潜”就是潜入进去,潜到最深处,潜入生命的最深处、历史的最深处、学术的最深处。要沉潜,而且要十年,就是说要从长远的发展着眼,不要被一时一地的东西诱惑。我觉得很多大学生,包括北大的学生都面临很多诱惑。北大学生最大的问题就是诱惑太多,因为有北大的优势,要赚钱非常容易。我想烟台(江西)诱惑少一点,这是你们的优势。还有就是很容易受外界环境的影响,很多北大学生刚入学的时候非常兴奋,充满种种幻想。一年级的时候混混沌沌的,到了二三年级就觉得自己失去目标了,没意思了。看看周围同学不断有人去经商,去赚钱,羡慕得不得了。再看到有人玩得非常痛快,也羡慕得不得了,所以受环境的影响变得越来越懒惰。现在大学生的致命弱点就是懒惰–北大有所谓”九三学社”的说法:早上九点起床,下午三点起床,受周围环境的影响一门心思想赚钱,一门心思想这样那样。有的人非常热心地做社会工作,我不反对做社会工作,但有的人目的性极强,过早地把精力分散了,就无法沉下来,缺少长远的眼光,追求一时一地的成功。同学们要记住你现在是人生的准备阶段,还不是参与现实,还不是赚钱的时候。当然你做勤工俭学是必要的,也是应该提倡的,但是你不能在大学期间只忙于赚钱,要不然以后你会后悔的。因为你一生之中只有这四年是独立自由的,只有权利而没有义务的,赚钱以后有的时间赚,从政以后有的时间搞。这四年你不抓紧时间,不好好读书,受种种诱惑,图一时之利,放弃了长远的追求,底子打不好,以后是要吃大亏的,会悔之莫及。
我跟我的学生谈得非常坦率,我说,我们讲功利的话,不讲大道理。在我们中国这个社会有三种人混得好。第一种人,家里有背景,他可以不好好读书。但他也有危险,当背景出了问题,就不行了,最后一切还得靠自己。第二种人,就是没有道德原则的人,为达到目的,无论红道、黑道还是黄道,他都干。但对于受过教育的人,毫无道德原则的什么事都干,应该是于心不甘的吧。第三种能站住的人就是有真本领的人,社会需要,公司需要,学校也需要。所以既没好爸爸,又有良心、有自己道德底线的人,只有一条路–就是有真本事。真本事不是靠一时一地的混一混,而是要把自己的基础打扎实。今后的社会是一个竞争极其激烈的社会,是一个发展极其迅速的社会。在这种发展迅速、变化极快、知识更新极快的社会,你要不断地变动自己的工作,这就靠你们的真本事。大家要从自己一生发展的长远考虑,就是讲功利也要讲长远的功利,不能从短时的功利考虑。我们不必回避功利,人活着自然会有功利的问题。大家应该抓好自己的这四年时间,把自己的底子打好。这样,你才会适应这个迅疾万变的社会。”沉潜十年”就是这个意思。现在不要急着去表现自己,急忙去参与各种事。沉下来,十年后你再听我说话,这才是好汉!因此,你必须有定力,不管周围怎么样,不管同寝室的人怎么样,人各有志,不管别人怎么做生意,不管别人在干什么,你自己心里有数–我就是要扎扎实实地把底子打好。要着眼于自己的长远发展,着眼于自己的、也是国际、民族的长远利益,扎扎实实,不为周围环境所动,埋头读书,思考人生、中国以及世界的根本问题,就这样沉潜十年。从整个国家来说,也需要这样一代人。我把希望寄托在十年后发表自己意见的那一批人身上,我关注他们,或许他们才真正决定中国的未来。中国的希望在这一批人身上,而不在现在表演得很起劲的一些人,那是昙花一现!沉潜十年,这是我对大家最大、最诚恳的希望。
在沉潜的过程中,还有一个问题要注意。读书特别是读经典著作的时候,会面临两个难关:第一,面对经典你进不进得去。你读《庄子》、《论语》、《楚辞》、《诗经》,甚至读鲁迅,都有这个问题。所谓进不进得去是讲两个障碍,第一就是文字关。现在中文系许多学生古文都读不通了,标点都不会点了,那你还谈什么进去,这就是文字关。还有更难的,中国的文化是讲感悟、讲缘分的。你读得滚瓜烂熟却不一定悟得到,找不到它的底蕴,体会不到它的神韵,也就无缘。有的人就是把《论语》、《孟子》都背下来了,但你听他讲起来还是隔的,所以很难进去。进去以后更难的就是出来的问题,因为东西方传统文化都可以用四个字来概括–博大精深。在你没读懂的时候你可以对它指指点点,你读得越懂就越佩服它,佩服得五体投地。这样,你就被他俘虏了,跳不出来了;这样,你就失去了自我,还不如不进去的好。
我现在就面临这个问题。有人问我:”钱先生,您和鲁迅是什么关系?”我说了三句话:第一,我敢说我进去了。进去很不简单啊,这是很高的自我评价;第二,我部分地跳出来了;第三,没有根本地跳出来。所以有人说”钱理群走在鲁迅的阴影下”。不是我不想跳,我当然想能跳出来超越鲁迅,能成为鲁迅的对手–那是什么境界啊!所有的学者都向往这样一个境界。在这个问题上,如果没有足够的文学力量,没有足够的思想力量,没有足够的创造力和想象力,是跳不出来的。在某种意义上,你失去了自我,所以这是更难的一点。记得当年闻一多先生去世的时候,郭沫若对他的一个评价:”闻先生终于进去了!但是闻先生刚刚出来的时候就被国民党杀害了。这是’千古文章未尽才’。”
四、 读书之乐:以婴儿的眼睛去发现
话又说回来,读书是不是就只是苦呢?如果只是一件非常苦的事情,那我在这里号召大家吃苦我就不讲道德了。世上真正的学术,特别是具有创造性的学术研究是非常愉快的。现在我讲学术的另外一个方面。这话要从我读中学时说起。我读中学的时候是一个非常好的学生,很受老师宠爱,品学兼优。我高中毕业的时候,语文老师劝我学文学,数学老师劝我学数学,当然后来我学了文学。高考时用今天的话说”非常牛”,所以我报考了取分最高的北京大学中文系新闻专业。我高中毕业的时候,学校让我向全校的学生介绍学习经验,讲一讲为什么学习成绩这么好。我是南师大附中的学生,我的经验现在在南师大附中还很有影响,我们学校的同学老师到现在还记得我的经验,我也向大家介绍一下。我说:”学习好的关键原因是要有兴趣,要把每一课当作精神享受,当作精神探险。我每次上课之前都怀着很大期待感、好奇心:这一堂课老师会带着我们去发现一个什么样的新大陆?我上课之前都作预习,比如今天讲语文我会先看一遍,然后带着问题去听课,怀着一种好奇心去学习。”这一点其实说到了学习的本质。学习的动力就是一种对未知世界的好奇,当时只是一个中学生朦胧的直感,后来才体会到这背后有很深的哲理。作为人的我和周围的世界是一种认知的关系。世界是无限丰富的,我已经掌握的知识是有限的,还有无数的未知世界在等着我去了解。而我自己认识世界的能力既是有限的又是无限的。基于这样一种生命个体和你周围世界的认知关系,就产生了对未知世界的期待和好奇,只有这种期待和好奇才能产生学习探险的热忱和冲动。这种好奇心是一切创造性的学习研究的原动力。带着好奇心去读书、去探索未知世界,你就会有自己的发现。读一本书、一篇小说,不同的人对它有不同的发现。同样一篇小说十年前读,我有发现,到十年后读我仍然会有发现,这是一个不断发现的过程。为什么你能有这样的发现,别人做不了?显然是你内心所有的东西被激发了以后你才能有所发现。因此你在发现对象的同时也发现自己,这是一种双重发现–既是对未知世界的发现,更是一种对自我的发现。我们用一句形象的话来说,当你读一篇好的小说的时候,你自己内在的美和作品的美都一起被发掘出来了,于是,你发现自己变得更加美好了,这就是学习的最终目的。因为这样,对外在世界和对你内在世界的不断发现便给你带来难以言说的愉悦、满足感和充实感,所以就形成一个概念–“学习和研究是一种快乐的劳动”。金岳霖先生说读书研究是为了好玩,就是说的这个意思。从本质上说,学习和研究是游戏,一种特殊游戏,它所带来的快乐是无穷无尽的。
读书是常读常新的。我读鲁迅的书有无数次了,但是每一次阅读,每一次研究都有新的发现,这是一个永无止境的过程。这就有一个问题,你如何始终如一地保持这种学习、探讨、发现的状态,从而获得永恒的快乐?很多同学是一个时期读书读得很快乐,有发现,但读得多了就没有新鲜感了,好像就这么回事。你得永远保持新鲜感和好奇心才能保持永远的快乐–这是会读书与不会读书,真读书与假读书的一个考验。这里的关键,就是我的老师林庚先生说的:”要像婴儿一样,睁大好奇的眼睛来看世界,发现世界新的美。”所谓婴儿的眼光就是第一次看世界的眼光和心态,这样才能不断产生新奇感。你读鲁迅的作品,打开《狂人日记》,不管你研究多少回了,都要用第一次读《狂人日记》的心态,以婴儿的好奇心去看,这样才能看出新意。我想起美国作家梭罗在他的《瓦尔登湖》里提出的一个很深刻的概念:黎明的感觉。每天一夜醒来,一切都成为过去,然后有一个新的开始,用黎明的感觉来重新感觉这个世界,重看周围的世界都是新的。黎明的感觉,就是我们中国古代所说的”苟日新,日日新,又日新”。每一天都是新的,这时你就会不断地有新的发现,新的感觉,有新的生命诞生的感觉。我想向同学们提一个建议:你们每天早晨,从宿舍到教室看够了学校的一切。明天早晨起来,你试试用第一次看周围世界的眼光,骑自行车走过学校的林荫大道,再看看周围的人、周围的树,你就会有新的发现。重新观察一切,重新感受一切,重新发现一切,使你自己进入生命的新生状态,一种婴儿状态,长期保持下去,就有一颗赤子之心。人类一切具有创造性的大科学家,其实都是赤子。
今天讲大学之大,大在哪里?就在于它有一批大学者。大学者大在哪里?就在于他们有一颗赤子之心,因而具有无穷的创造力。刚才讲的金岳霖先生他天真无邪、充满了对自己所做事业的情感,而且是真性情,保持小孩子的纯真无邪、好奇和新鲜感,这样才能够有无穷无尽的创造力。这就是沈从文说的:”星斗其文,赤子其人。”他们有星斗般的文章,又有赤子之心。
说到真性情,我想稍微做一点点发挥。一个真正的学者、知识分子,他都有真性情,古往今来皆如此。中国古代的知识分子,孔子、庄子、屈原、陶渊明、苏轼,哪一个不是有真性情的人,鲁迅也有真性情。而今天保留真性情的人越来越少了,我们必须面对这个现实。鲁迅说过:”中国是一个文字的游戏国,中国多是些做戏的虚无党。”今天的中国知识分子,今天的中国年青一代,也可能包括大学生,连我自己在内都在做游戏,游戏人生。而且这戏必须做下去,如果谁破坏了游戏规则就会受到谴责,为社会所不容。所以我经常感觉到,现在我们面临全民族的大表演。我进而想起鲁迅的一句格言:”世上如果还有真要活下去的人们,就先该敢说、敢笑、敢哭、敢怒、敢骂、敢打。””敢”其实是和”真”联系在一起,在”敢”之外还应真说、真笑、真哭、真怒、真骂、真打。可怕的是”假说”、”假笑”、”假哭”,甚至”骂”和”打”也是”假骂”、”假打”,仅仅是一种骗人喝彩的表演。我们现在缺少的是真实的深刻的痛苦,真实的深刻的欢乐。所有这些归根到底还是怎么做个真性情的人的问题。大学之所以大,就在于它聚集了一些真性情的人。本来年青的时候就是真性情的时代,人到老了,总要世故的。最真实的时候就是青年时代,就是在座的各位,如果这时你还没有真性情,那就完了。我现在发现,年青人比我世故得多,我成了”老天真”了。人家经常说:”钱老师,你真天真!”这是季节的颠倒!你们才是该天真,我应该世故!
五、 两层理想:永远活出生命的诗意与尊严
要保持赤子之心很难,怎么能够一辈子保持赤子之心?这是人生最大的难题。在这方面我想谈谈我个人的经验,因为在座的还有一些将要毕业的同学,我想讲点当年我大学毕业后的遭遇,以及我是如何面对的,这可能对在座的即将毕业的同学有点意义。大家一步入社会就会发现社会比学校复杂千百万倍,大学期间是一个做梦的季节,而社会非常现实。人生道路绝对是坎坷的,会遇到很多外在的黑暗,更可怕的是这些外在的黑暗都会转化为内在的黑暗、内心的黑暗。外在压力大了以后,你就会觉得绝望,觉得人生无意义,这就是内在的黑暗。所以你要不断面对并战胜这两方面的黑暗,就必须唤醒你内心的光明。我为什么前面强调打好底子?如果你在大学期间没有打好光明的底子,当你遇到外在黑暗和内在黑暗的时候,你心里的光明唤不出来,那你就会被黑暗压垮,或者和它同流合污,很多人都走这个路子。你要做到不被压垮,不同流合污,在大学里要打好光明的底子,无论是知识底子还是精神底子,内心要有一个光明的底子。我自己每当遇到外在压力的时候,总是为自己设计一些富有创造性的工作,全身心地投入进去,在这一过程中抵御外在和内在的黑暗。压力越大,书读得越多,写东西越多,我每一次的精神危机都是这样度过的。
我经常讲,我们对大环境无能为力,但我们是可以自己创造小环境的。我一直相信梭罗的话:人类无疑是有力量来有意识地提高自己的生命的质量的,人是可以使自己生活得诗意而又神圣的。这句话可能听得比较抽象,我讲具体一点。我大学毕业以后由于家庭出身,由于我一贯自觉地走“白专”道路,所以尽管我毕业成绩非常好,但是就不准许我读研究生。他们说:“钱理群,你书读的还不够吗?正是因为书读得多,你越来越愚蠢。再读书,你要变修正主义了。你的任务是到底层去去工作。”所以大学毕业以后我被分到贵州安顺,现在看是旅游胜地了,当时是很荒凉的。你想我是在北京、南京这种大城市长大的,我一下子到了一个很边远的底层,又正遇上饥饿的时代,饭都吃不饱。我被分到贵州安顺的一个卫生学校教语文。我印象很深,一进课堂就看到讲台前面放了一个大骷髅头标本。卫生学校的学生对语文课程根本不重视,我讲课没人听。对我来说,这是遇到了生活的困境,是一个挫折、一个坎坷。话说回来,这对当地人来说不是坎坷,他们也那样活下去了,但从我的角度来说,是一个坎坷。我当时想考研究生,想跳出来,人家不让我考。这个时候怎么办?我面临一个如何坚持自己理想的考验。我就想起了中国古代的一个成语:狡兔三窟。我给自己先设了两窟,我把自己的理想分成两个层面:一个层面是现实的理想,就是现实条件已经具备,只要我努力就能实现的目标。当时我分析,自己到这里教书虽然对我来说是一个坎坷,但是毕竟还让我教书,没有禁止我教书,所以我当时给自己定了一个目标:我要成为这个学校最受学生欢迎的老师,而且进一步,我还希望成为这个地区最受学生欢迎的老师。我把这个作为自己的现实目标,因为让我上课,就给了我努力的余地。于是我走到学生中去,搬到学生的宿舍里,和学生同吃同住同劳动,和学生一起踢足球,爬山,读书,一起写东西。这个过程中,我从我的学生身上发现了内心的美。我全身心投入给学生上课,课上得非常好,我就得到一种满足。人总要有一种成功感,如果没有成功感,就很难坚持。我当时一心一意想考研究生,但是不让考,所以我从现实当中,从学生那里得到了回报,我觉得我生命很有价值,很有意义,也很有诗意。我还写了无数的诗,红色的本子写红色的诗,绿色的本子写绿色的诗。我去发现贵州大自然的美,一大早我就跑到学校对面的山上去,去迎接黎明的曙光,一边吟诗,一边画画。为了体验山区月夜的美,我半夜里跑到水库来画。下雨了,我就跑到雨地里,打开画纸,让雨滴下,颜料流泻,我画的画完全象儿童画,是儿童感觉。我坚持用婴儿的眼睛去看贵州大自然,所以还是保持赤子之心,能够发现人类的美、孩子的美、学生的美、自然的美。虽然是非常艰难的,饭也吃不饱,但是有这个东西,我度过了难关,我仍然生活得诗意而神圣。也许旁边人看见我感觉并不神圣,但是我感觉神圣就行了,在这最困难的时期,饥饿的年代,文革的年代,我活得诗意而神圣。我后来果然成为这个学校最好的老师,慢慢地在地区也很有名,我的周围团结了一大批年轻人,一直到今天,我还和他们保持联系,那里成了我的一个精神基地。
但另一方面,仅有这一目标,人很容易满足,还得有一个理想的目标。理想目标就是现实条件还不具备,需要长期的等待和努力准备才能实现的目标。我当时下定决心:我要考研究生,要研究鲁迅,要走到北大的讲台上去向年轻人讲我的鲁迅观。有这样一个努力目标,就使我一边和孩子们在一起,一边用大量的业余时间来读书,鲁迅的著作不知读了多少遍,写了很多很多研究鲁迅的笔记、论文。文革结束以后,我拿了近一百万字的文章去报考北大,今天我之所以在鲁迅研究方面有一点成就,跟我在贵州安顺打基础很有关系。但是这个等待是漫长的,我整整等了十八年!我一九六零年到贵州,二十一岁,一直到一九七八年恢复高考,三十九岁,才获得考研究生的机会。那一次机会对我来说是最后一次,是最后一班车,而且当我知道可以报考的时候,只剩下一个月的准备时间,准备的时候,连起码的书都没有。当时我并不知道北大中文系只招六个研究生,却有八百人报考;如果知道了,我就不敢考了。在中国,一个人的成功不完全靠努力,更要靠机会,机会是稍纵即逝,能否抓住完全靠你,靠你原来准备得怎样。虽然说我只有一个月的准备时间,但从另一个角度说我准备了十八年,我凭着十八年的准备,在几乎不具备任何条件的情况下,仓促上阵。我考了,而且可以告诉大家,我考了第一名。我终于实现了我的理想,到北大讲我的鲁迅,明天我还要给烟台大学的同学讲我的鲁迅观。但是话又说回来,如果我当初没有抓住机会,没有考取北大的研究生,我可能还在贵州安顺或者贵阳教语文,但我仍不会后悔。如果在中学或是大学教语文的话,我可能没有今天这样的发展,我有些方面得不到发挥,但是作为一个普通的教师,我还是能在教学工作中,就象几十年前一样获得我的乐趣,获得我的价值。
我觉得我的经验可能对在座朋友有一点启示,就是你必须给自己设置两个目标,一个是现实目标,没有现实目标,只是空想,你不可能坚持下来。只有在现实目标的实现过程中,你不断有成功感,觉得你的生活有价值,然后你才能坚持下去;反过来讲,你只有现实目标,没有理想目标,你很可能就会满足现状,等机会来的时候,你就抓不住这个机会。人总是希望不断往上走的,所以我觉得人应该有现实目标和理想目标这样两个目标,而且必须有坚持的精神。你想对于我,十八年是一个什么概念,是我二十一岁到三十九岁这十八年。所以一个人的选择是重要的,更可贵的是有坚持下来的恒心,有定力。这十八年有多少诱惑,多少压力,不管怎样,认定了就要这么做。你可以想见文化大革命那种干扰多大呀,不管这些干扰,你要认定我要这么做,认定了,坚持下来,你总会有一个机会。即使没有机会实现理想目标,你还有一个可以实现的现实目标。大家可以体会到,在中国的现实下,人掌握自己命运的能力很小,但并不是毫无作为的,人是可以掌握自己命运的,至少可以在一定程度上,在小环境里掌握自己的命运,也就是我刚才所说的,人是可以使自己在任何条件下都生活得诗意而神圣。
我就是把这样的经验带到我进入北大之后的几十年生命历程之中。在这后几十年中,我的生活仍然有高峰,有低谷,有时候是难以想象的压力,身心交瘁,内外交困,但是我始终给自己设置大大小小的目标。一个人的生命、生活必须有目标感,只有大目标、大理想是不行的,要善于把自己的大理想、大目标、大抱负转化为具体的、小的、可以操作的、可以实现的目标。我把读一本书、写一篇文章、编一本书、策划一次旅游或者到这来演讲这样的一件一件事情作为具体的目标,每一次都带着一种期待、一种想象,怀着一种激情、冲动,全身心地投入其中、陶醉其中,用婴儿的眼光重新发现,把这看作是生命新的开端、新的创造,从中获得诗的感觉。我每一次上课都非常紧张——包括这一次上课。因为我要面对新的对象,虽然我讲的内容有讲稿,但是诸位是陌生的对象,我就很紧张。我这一套东西年轻人能不能接受?烟台大学的学生能不能接受?我是你们的爷爷辈,爷爷和孙子之间能对话吗?而且还是我所不熟悉的,一个远方海滨城市的孙子辈,能够听懂我的话吗?我在北京就开始准备,昨天晚上还在准备,一直到今天,我看了好几遍讲稿,反复琢磨,有一种新鲜感、一种期待感。现在从现场反应看来大家接受了我,我就有一种满足感。有些内容可能是重复的,但是在我讲来却充满激情,因为我有新鲜感,有一种创造感。尽管这是一次普通的演讲,但它是一次新的创造,是一种新的发现,包括对诸位的发现,也是对我自己内心的发现。而且我追求生命的强度,要全身心地投入。大家看我的演讲的风格就是全身心地投入。我曾经给北大的学生有一个题词:“要读书就玩命地读,要玩就拼命地玩。”无论是玩还是读书都要全身心地投入,把整个生命投入进去。这样才使你的生命达到酣畅淋漓的状态,这是我所向往的。
在我结束演讲的时候,送给大家八个字:沉潜、创造、酣畅、自由。这也是我对演讲的主题——“大学之大”的理解。我觉得“大学之为大”,就在于首先它有一个广阔的生存空间。顺便说一下,我今天参观了贵校,我看你们的校园很大,宿舍很大,教学楼很大,这基本上就有了一个大的生存空间。然后更主要是提供大的精神空间。所以刚才强调读书要广、要博就是要有一个大的精神空间。所谓大学就是在这样一个大的生存空间和精神空间里面,活跃着这样一批沉潜的生命,创造的生命,酣畅的生命和自由的生命。以这样的生命状态作为底,在将来就可能为自己创造一个大生命,这样的人多了,就有可能为我们的国家,我们的民族,以至为整个世界,开创出一个大的生命境界:这就是“大学之为大”。
谢谢大家!
(文章选自《北大清华名师讲演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