葛红兵:你想过40岁以后吗?

  葛红兵,新生代作家,批评家,文学博士,文艺学教授,英国剑桥大学东方所访问学者,上海大学中文系副主任,中国当代文学研究会理事、中国文艺理论学会理事,贵州师范大学中文系客座教授,中国当代中篇小说经典文库主编,20世纪中国文化散文精选编委。

  我是世界上少有的那种对时间的流逝极其敏感的人——这不是自我夸耀,因为对时间敏感可能是缺点:它让你不能安宁,总是焦虑。

  相聚还没有开始,你就预感到离别,开始为离别惆怅;青春还没有演绎开放,你就为年老痛心;大家刚刚开始喝茶闲谈,你已经开始吝啬你的时间,想着还有什么要紧的事情没有做。

  我不是一个麻木的人,我不能看着时间流过身旁而无动于衷;我也不是一个阔绰的人,即使有些钱,已经不是一个穷人了,但是,我依然不能享受闲暇。忙碌不为别的,有的时候仅仅是想把那些时间抓在手里。

  我甚至愿意用金钱买时间。1999年到上海后,我几乎没有乘过上海的公交车,一直打的。这不是因为我有钱,而是因为我不愿意为了三公里的路程在路上浪费两个小时。那些公交车是如此慢,仿佛对身边流逝的时间一无所知。

  碰道那些每天要花三个小时乘公交车上下班的人,我就会感到忧伤——人的一天有几个三小时?除了吃饭睡觉,我们一天真正能拿来工作的时间不足八个小时,三个小时可以做多少事情啊!却坐在车上一路晃过去了。

  作为一个1968年出生的人,我今年已经43岁了。我的曾祖父、祖父都死在73岁,父亲说,我们家的男人遗传寿命恐怕就是73岁吧。他是不是对的呢?我想多半是对的。有什么理由渴望更长的寿命呢?内因,我们走不出遗传;外因呢,我们生活的环境并没有变得更好,污染更严重了,生活的压力也更大了。

  我想我已经真切地走过了人生的一半。在这一半中,又有一个半,我实在懵懂的童年,在接下来的一半的人生里,我还将有一半要花在我垂暮的老年上……

  走进40岁,人生给我的一个精神性的提示是什么呢?死亡。这个概念,通过我祖父祖母的过世、我哥哥的病重而来到我的面前,非常真切。

  因为《直来直去》的出版,去北京做宣传,遇见章乃器先生的公子章立凡先生,我让他给我看看面相。他对我说:“你要到41岁才能安定。”

  听了他这个话,我立即服气了。这些年,我一直在心里对自己说,慢下来、静下来、停下来,听听、看看、想想,一切就都很好了,不一定要做什么,你没有力量改变世界。但是,身体力的冲动依然故我,它让我不能安宁。

  在北京的时候,和许戈辉对话,她说:“也许你就是一个永远也不能安定的人吧。”听她这么说,我心里实在是非常伤感的。

  老实说,已经有三年多了吧,我在内心唯一对自己说的话只有这样一句:安静下来。可是我内心的波澜渐渐平息,耳边的喧嚣渐渐停止,手头的文字渐渐安宁,眼前的世界渐渐止歇,风停了,太阳也已经出来了,一切都很好了,为什么我还不能安静下来呢?

  回上海后,我反复地回想章立凡的话,觉得那也许是一个暗示:安静不是自我修炼的产物,安静是年龄的产物,也许真的只有到了41岁,年龄才能给我足够的力量,让我安定下来吧。

  41岁以后,我想做什么呢?在新加坡住了近一年,新加坡给我最重要的启发是:富有不是金钱概念,而是灵魂和身体概念——你的灵魂是安宁的吗?你的身体是属于你自己的吗?你对自己的灵魂和身体到底有多大的主宰力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