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孙郁:民国文人的趣味与操守

孙郁:民国文人的趣味与操守 - 第1张

  孙郁,本名孙毅,20世纪70年代开始文学创作,80年代起转入文学批评和研究,长期从事鲁迅和现当代文学研究。《鲁迅研究月刊》主编,《中国现代文学研究丛刊》副主编。主要著作有《革命时代的士大夫——汪曾祺闲录》、《鲁迅忧思录》、《鲁迅与周作人》等。

  1.

  看民国那代人的文章,痛快的地方很多,今人亦不妨由此猜测彼时的风气。以我的看法,五四后新学人的状态,被后人大大地简化了。其实那时的社会,旧式的娱乐之风很盛,知识界除了谈欧美文明,钟情戏楼、茶舍者,为数甚广。文人厌于官场、功名的时候,一部分人便爱去讲风月、民俗、茶食。有的学人在学理上崇仰西学,而审美方式却是古中国的。所谓新旧杂陈,是一点不错的。

  1930年代《人间世》、《论语》的问世,有一点这样的因素。几个作家造了不小的气势。谈乡情、烟酒、草虫者渐多了。徐訏本是小说家,但看他的杂感,对服饰、烟草、金钱无不喜谈,兴致很高。而林语堂、郁达夫等人,放松之余常常用心于性灵的抒发,讲讲古城旧梦、书林闲情等,借以寄托内心的思想。贺宝善女士在《思齐阁忆旧》一书里谈到外公齐如山(戏剧、文史专家)在日据时期躲在北平著述的生活,在外族入侵,民不聊生的时候,文人们所写的不都是激烈的文字,其中多有闲适之风。齐如山是个学问很深之人,在戏剧上别有创意,为梅兰芳写过不少好的剧本。《洛神》、《天女散花》、《霸王别姬》、《凤还巢》已成了经典之作。齐氏一生弄的都是士大夫不屑为之物。即便像谈吃的短章,绝无儒生的道统气。在八股气与洋风四吹的时候,却偏偏醉于游戏之作与趣味,那当说是一个另类。我们今天在北京城,已难以见到这样类型的人物,在学识与情调上,看似旧文人的余影,其实本质却是新式的。不过用旧代新而已,粗心的人是看不出来的。

  像叶圣陶这样有现实感的作家,上世纪二三十年代也颇为注意自己的经验。并不反对写闲花野草,他以为只要是自己经历的东西,一石一木均可入文,本不存在什么高低之分。中国文人看人写事,动不动是经验之外的大道理,反而与人的心性很远了。查叶圣陶的作品集,写月光、佛迹、戏曲、动物者很多,能在日常里发现与人性相关的东西。《没有秋虫的地方》、《藕与莼菜》、《看月》、《牵牛花》、《天井里的种植》,都非宏大深刻的题旨,如今阅读,不乏精到之处。这类作家,纤细、温和,没有黑暗与杂色,读者从中能看到那个时代的另一种操守。较之于左翼文人的喷血的文字,叶圣陶显得冲淡与祥和,与血腥的文学有点隔膜了。

  左翼文学出来后,谈风月就成了被诟病的现象。周作人当年的谈龙谈鬼,就被讥为落伍分子,能看出青年一代对书斋里的文人的不满。其观点是,在社会黑暗至极的时刻,躲在书斋里吟风弄月,实在是堕落了吧。不过林语堂等人并不这么看。在《论玩物不能丧志》一文中,林语堂理直气壮地说:

  然古人以玩为非,尚有系统的哲学在焉。理学家以为凡玩足使心性浮动,故如女子必以礼教防范之。盖以为小姐游后花园,情根一动,即为祸苗,禁之不使后花园,亦不失为防微杜渐之计。今日中国风俗已受西方影响而浪漫化,女子可游公园,青年可踢足球,要人可看电影,画家可画裸体,凡有西洋祖宗为护符者,皆不敢非议。独东方式游玩,必认为玩物丧志,此而言复兴民族,民族岂不殆哉!

  这一篇文章的背后,有周作人思想的后盾,说其受到了周氏的暗示,也不为过。周作人在1930年代,越来越注重自己的阅读经验,对流行色不以为然。林语堂对周氏的状态一往情深,以为那种重个人而轻道学的态度殊为可取。信仰各种主义的人,因沉于外部的玄学而迷失自我,倒是以个体经验为出发的人,可以找到本我的存在。这样一个看法,在那时被许多人所认可,沈启无、刘半农、曹聚仁都有一点类似的倾向。玩物果真不能丧志?自我是有了,却束之高阁,有时从残酷的场景前滑落自己的笔锋,那也不能说是一种荣光吧?玩玩山水与古董,并非过错,但以此为正宗之路,且大谈闲适之美,就不免有点做态。倒是像叶圣陶、丰子恺这样不喊口号,忠实于自我的人,显得一点亲切。人之历史,有高峻之险,有沙滩之静,都是一种必然,未必固定在一个基点上。夸大自己的爱好,将其泛化于生活中,那总有点自恋色彩的。

  2.

  自有了白话文与新风尚,旧式学者是大为不满的。章太炎就抱怨自己的弟子黄侃,“敢于侮同类,而不敢排异己。昔年与桐城派人争论骈散,然不骂新文化”。章太炎有几个学生都是新文化的领军人物。鲁迅、周作人、钱玄同、朱希祖都是新风尚的实践者。章太炎对于晚辈中的新潮,不以为然。他自己顶多玩玩古钱,看看字画,别的娱乐很少。所以劝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