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冬君:不止是阅读(一)

 

  中国苍茫大地上,一杆杆“独立书店”的旗帜在飞扬。

何谓“独立”?乃“独立精神”之谓,非“独此一家”也。

南“先锋”,北“万圣”,当今两家“独立书店”的重镇,它们已经成为了当代知识人文化版图上的新地标:金陵先锋和燕京万圣——原来两家书店名称,今为两地人文标志。

一个个“独立书店”,宛若“领异标新二月花”,不仅仅向我们展示了“独立之精神”的文化个体性的美学姿态,还应然的向着历史的深处去探索那“自由之思想”的新样式……以此,我们似可断言,一个以“独立书店”为标志的中国式文艺复兴运动,从南到北,已然兴起。

独立书店,是指由个体独立经营有别于国营新华书店的另一种业态。

书籍开放,可供不同兴趣的读者自由取阅;专辟的文化创意空间,可阅,可茗,能充分满足个人化的阅读需求。也许阅读改变不了外在的事物,但你可以在阅读中发现自我,发现那个是自己唯一伙伴儿的自我,于是,在阅读中自己与自己对话,不再徒然地指控当下精神的匮乏,而是去填补,去丰富,去触摸现实的凹凸与粗砺。当心灵与现实无法和解时,从阅读中能够获得解决之道。

这个阅读场,让阅读回归阅读,让阅读与每一位个体的生命相关照。人活着,最好在精神与物质之间寻求一个平衡点,这个平衡点就是阅读。阅读可以让精神提携物质,并给予物质以某种人性的光芒;阅读是一种精神收藏,它可以让你的精神成熟起来。如果每个人的精神都能在阅读中成熟起来,这个社会就会成熟起来。而成熟的标志,应该就是这种来自于“先锋”的个人阅读立场。

一、先锋人的经纬度

这是一个功利性过度膨胀而将纯粹的人文精神挤丢了的时代。

学校不再是人文精神的滋生地,而是考试的战场,应试的集中营。而学生,那些青春期里像花朵一样开放的学生却成了考场的角斗士。

“学校”,在古希腊意味着“闲暇”,是哲学的摇篮,而如今却是学生的“考场”,老师是“教练”,家长是“陪练”,乃至于整个社会,就是一个考场,而书店就是考场一部分。

书店里,充斥着成功学的畅销读物,功利性的知识考试题,以及为抚慰那些被功利折磨的极度紧张的心灵熬制的鸡汤。学校排斥与考试无关的任何阅读,社会鼓励的却是只与所谓成功有关的阅读。而主流阅读导向则一再强调做一个有意义的人,而不是做一个有意思、有趣味的人。

这种功利化教育,让我们这个民族几乎丧失了纯粹的阅读能力。正如传统阅读与科举考试挂钩一样,带着这种功利目标的阅读,除了精英式阅读以外,无法形成大众性纯粹阅读。

转化一个阅读领地,阅读的趣味会大不一样,是阅读的另外一种体验,这便是先锋书店所秉持的民间阅读立场,提供了一种别样的阅读领地以及另类阅读方式,去冒犯畅销式阅读。正如钱小华对阅读立场所做的解读:阅读是一种精神活动,要让阅读逃离功利,让阅读呈现出自身的力量。

就在人们意识到中国于新文化运动之后,还需要一场“文艺复兴运动”时,一种具有人文精神的社会阅读已然开始了,那阅读的眼神,便是可见中国新的文艺复兴的视窗。

如果说现下对传统文化的集体焦虑引发了人们对“文艺复兴”的期待的话,那么独立书店所给出的人文阅读空间,不正是缓解这一“集体焦虑症”的理性之所在吗?如果说权力异化的功利追求形成了支配人精神成长的异己力量,那么独立书店不正是公民意识的文化超市吗?

城市文化地标,是博物馆、美术馆、图书馆,是书店和大学,这些历经几代人的探索所建立起来的现代精神殿堂,却不堪功利主义的魔棒一击,在泛滥于工具化知识、功利性心灵鸡汤以及商业化阅读导致人文精神衰退之际,带有人文关怀的浪漫主义的阅读风景在独立书店上演。

我们曾经一度好奇:在书店纷纷凋敝的浪潮中,何以“先锋”独秀?

就在南京先锋书店五台山总店,每天下午,四五点钟的光景,读者们,他们多半是附近南京大学、南京师大的年轻学子,便鱼贯而入,从书架上取下要读的书,找好位子,就开始了自己的阅读,不知不觉,一种“独立之精神”就像“池塘生青草”一样,在他们的身心中滋生起来。

这不就是“好雨知时节,当春乃发生”吗?“六朝旧雨”本来就宜于读书种子,何况“民国新知”还开显了“自由的款式”,更有“先锋”为每一位独立个体提供的独立阅读空间。

六朝旧雨非古董,一江新知乃先锋。古往今来成十字,天堂要留读书种。

书店内,一个个独立的阅读空间,都在那赫然的十字架下。那是宗教信仰的十字架,也是人文精神的十字架,更是历史坐标的十字架。因为我们是从历史的角度来看那“十字”的,所以起了“古往今来”的话头。我们认为,人类历史活动同宗教信仰一样,都要寻求一条通往天堂之路。不过,在国家形态的历史活动中,天堂呈现出理想国的色彩,而信仰的天堂,则向着创世纪和造物主回归。

都说“长江后浪推前浪,前浪死在沙滩上”,可“先锋”承前启后,一浪接一浪,终于通往了自己的天堂……一浪接一浪,意味着在浪潮之间转型,我们这一代人,有幸赶上第三次浪潮,国家和个人,都在浪潮里转型。改革开放,那是国家的转型;出国下海,则是个人的转型。然而,一切皆可转,但要有坚持,必要坚持者,唯有“独立”二字,人如此,国也如此,欲以独立个体造就独立国体。

钱小华个人转型,中国从计划经济向市场经济过渡的浪潮里就多了个“先锋”。

“先锋”的路,自有经纬度,“先锋”的经纬,那是个人文精神的十字架,也就是陈寅恪说过的“自由之思想,独立之精神”,“先锋”人走自己的路,走的就是那十字的道——十字架。

“先锋”转型了,业态转了,样式变了,不转不变,特立独行的,就那十字——正如钱小华给自己的定位:他像文化乞丐和异乡者那样,一直行走在“通往精神的诗与思”的十字途中。

二、预约未来的驿站

是的,这种鲜明的民间阅读立场,正在悄然推动文艺复兴式的趋于人文精神的回归,而不仅仅是国学所倡的道德重建。独立书店的兴起,始于人文精神缺失的当下,这种与生俱来的人文关怀所给予独立书店的使命感,必是超越于当下精神乏力的逻辑困境,而重塑一个矫健的具有人文精神的社会,这便是因独立书店所担当的阅读空间的角色,定位了它的民间阅读立场。

阅读其实是很个人化的一种选择,也许阅读改变不了外在的事物,但你可以在阅读中发现自我,发现那个是自己唯一伙伴儿的自我,于是,在阅读中自己与自己对话,不再徒然地指控当下精神的匮乏,而是去填补,去丰富,去触摸现实的凹凸与粗砺。当心灵与现实无法和解时,也许在阅读中能够获得解决之道。先锋书店提供了这样一个阅读场。

这个阅读场,努力营造让阅读回归阅读,让阅读与每一位个体的生命相关照。人活着,最好在精神与物质之间寻求一个平衡点,这个平衡点就是阅读。阅读可以让精神提携物质,并给予物质以某种人性的光芒;阅读是一种精神收藏,它可以让你的精神成熟起来。如果每个人的精神都能在阅读中成熟起来,这个社会就会成熟起来。而成熟的标志,应该就是这种来自于民间的人文的阅读立场。

未来,这个带有理想主义的桂冠,应该属于那些具有“先锋”意识的人。“先锋”人“转”与“变,缘于对未来的预设和期盼。究竟怎样“转”?在“六朝旧雨”里转;如何“变?在“民国新知”上变。“诗书应是工艺坊,礼乐当为制造业”,老底子依然。

诗书礼乐,龙蟠虎踞,“先锋”的转与变,就在这样的文化的江山里发生。

从卖书到做书,从印刷物到设计诗,从海边创作中心到山间诗人小屋,“先锋”不仅拓展了书店的文化空间和市场空间,还以“诗书工艺坊”和“礼乐制造业”,呈现文艺复兴的样式。

在先锋书店里,我们有幸见了几位世界最美书的创作者和设计者,他们每个人都有自己的书坊,那些个性化的书坊,同“先锋”一起,形成了新的金陵书业风景线和文艺复兴的兴奋点。

书店内一侧,还开设了创意一条街,一个个“精神向度”的创意产品,像缤纷的蝴蝶一样,翩翩起舞,扑面而来,使你忍不住要去亲近它们。那山墙一样的明信片,呈现了文明史的天际线,古今中外的文明样式和历史人物,在此化作亭亭玉立的蜻蜓一点。明信片的内容,由钱小华本人选定,人们在此消费的,不单是商品,更是文明的诗眼,我们把这样的“创意”产品,统称之为“礼乐制造业”。

每一套明信片组合,都显示了先锋人对人文风景的编辑能力,在彩色与黑白的视觉底片上,独立的个体释放出自由的审美魅力以及人文精神的能量。有理想的叙事,有沉默的倾诉,有孤独的抗争,有不妥协的幽默……你要邮寄哪一种情绪给未来的自己呐?优雅、孤傲、冷峻、祥和、幽远、闲淡、自由、奔放、不羁、嘻笑怒骂……你要邮寄哪一种气质给未来的自己呐?斑斓中寄寓未来,在书店里高扬,琳琅的碎片可以悬壁,也可以收纳平放,但它释放的文艺张力,似乎将整个书店推向未来。

选择明信片,为自己或朋友选择寄往未来的明信片,然后在明信片的背面,写上一句最想送给自己或朋友的寄语;然后再填上自己设定的未来日期,然后走向那充满期待的红色邮筒。

我们见证了一位女生在这里预约未来的精神邮寄。她说自己是南京农业大学的大二生,要在南京的九家先锋书店分别给自己的未来寄明信片,以示对先锋意识的认同,永丰诗社是她发出的第九章明信片。那时,位于颐和公馆旁的颐和书店还未开张,如今想必她已经在此邮寄了她的第十张。

当那些意气芬芳的少男少女,拿着一张张普希金、聂鲁达,投入“预约未来”的信筒时,我们可以想见,十年以后,他们自己或他们的朋友们,收到他们从先锋书店寄出的明信片,此时此刻,他们会有一番怎样的心情?那时,便可以检验一下,明信片上那些美好的愿景是否已被生命的历程所印证,回头一看,就会发现,原来先锋书店就是他们“预约未来”的驿站,他们每一个人都自觉不自觉地成为了当代中国文艺复兴运动的出发点。先锋意识注入流行时尚,使文艺复兴的未来有了市场保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