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俊:我的碎阅读

  浏览身后的书架,今年读过并留存下来的各类书,不算少。有新书,也有旧书;有书局所出,也有朋友惠赠;有的购自网店,有的是闲逛书店所得。所谓“碎阅读”,一层意思是时下常说的阅读“碎片化”,另一层意思是用碎片时间阅读,还有一层意思是个人兴趣的不太应时的闲碎阅读。平常工作间隙刷微博、读网文,习惯性地浏览专业期刊和一些专著,为了不落伍,也不时接触一些热点新书,了解阅读风尚。

  年内阅读相对集中的是近现代日记和书札,两个重点,一是晚清近代,一是上世纪50、60年代。这也是近年图书热点题材最集中的时段,好书不断,如《民国乃敌国也》(中华书局)、《故国人民有所思》(三联书店)。读日记和书信这类原始资料,对我而言,既是满足对文献的兴趣,也因为它所带来的身临其境的现场感,是读别人选择性的描写阐述不能有的。我曾经将竺可桢、金毓黻、邓之诚、顾颉刚、宋云彬等人50年代前后的日记对读,参照陈寅恪、陈垣等人的年谱资料,某一件事(未必是大事)在当时的波及面和各自关注的角度、评价,大不一样,历史往往隐藏在这些细节之中。《邓之诚文史札记》(凤凰出版社)其实是日记,饱含时代变革印迹,涉及新旧学人之多,不啻为一部北平学界指掌图。近来读过的书札类图书有《函绵尺素——沈曾植往来信札》(中华书局)、《许宝蘅藏札》(中华书局)和《小莽苍苍斋藏清代学者书札》(人民文学出版社),前者最为精美,后者最为大宗。日久年陈的书札,对于后来的局外人也不无见字如晤的感觉。与这两类稍稍相近的是“编年事辑”体的学人年谱,兼具年谱和传记之长,中华版《黄永年先生编年事辑》引发了很多读者的兴趣,近期上古版《施蛰存先生编年事录》出版,应该是一本必读之书。

  因为工作,往往得提前阅读之便。按常例,审稿自然不必读完全稿,但有些书会让你有快读一过的迫切,李怀宇的海外名家访谈《家国万里》就是这样一本书。余英时、张充和、唐德刚、王鼎钧等名家亲述人生际遇,是一代旅美学人的心史。另一本先读为快的书是即将出版的葛兆光《想象异域》,是继《宅兹中国》之后,作者对“什么是中国”的又一次叩问。关于这样一个大命题,最需要的正是作者提倡的从历史中去理解民族国家的形成。《想象异域》从李朝朝鲜汉文燕行录文献,提出了一些视角独特有趣的观察和思考,比如从周边国家之间的交往,看中国作为一个“不在场的在场者”,在这个共享传统的文化圈中的影响,等等。8月上海书展的学术论坛,曾现场聆听过葛先生关于这个题目的讲演,对这部新著,我和广大读者一样期待。

  阅读其实是最私人的一件事,闲暇时光,坐对晴窗,让人最欢喜的还是捧读一本精美的书法碑帖,或者说故谈往的精致小书。前者最令我满足的是精美绝伦的上古版《四欧宝笈》,四种宋拓欧碑和各家题跋,原装原样,完整复制,纤毫毕现,赏心悦目,如对古人。另外仲威《善本碑帖过眼录》(文物出版社)和陈麦青《书物风雅》(中华书局),两本关于古代金石碑版的新书,作者都是长期浸淫于故纸堆的专家,远非一般耳食之言的所谓著述可比。

  近年的关注和阅读,还给我一个特别的体验,文化的繁荣,要旨在文化的多元。仅就传统文化和艺术而言,为数不在少数的年轻人的表现,是一支值得关注的静水深流。他们区别于学院派,没有文艺腔,以民间的身份,不与时随俗,接续着几十年来逐渐式微的文人传统和笔墨。这里有我关注的王家葵、严晓星、梁基永、蒙中,和他们的作品:《唐赵模集王羲之千字文鉴真》(中华书局即出)、《近代古琴逸话》(中华书局)、《故纸寒香》(花城出版社)、《笔墨旧约》(西泠印社出版社)等等。

  上个月在书衣坊,主人送我一本已经第5次印刷的《设计诗》,其中的一叶印象最深:

  眼睛睁开,梦被惊扰,缩成一团

  眼睛闭上,梦被打开,洒了一地

  这是现实与理想的贴切写照。读喜欢的书,就像被打开的梦,一本好书,也许就是喧嚣生活中梦的栖息地。

  作者系中华书局总经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