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微:生活美如斯

  魏微,原名魏丽丽,诗人,作家,广东省作家协会会员,广东省作协青年作家,著有《情感一种》《到远方去》《流年》《拐弯的夏天》等作品。

  我去外地和几个朋友小聚,这是我们自己开的“笔会”,不占公家的便宜,自己掏路费,当背包客,三五个朋友喝点小酒,看窗外大雪纷飞,或秋意深重。大概一年里,我们总约会两三次,自己给自己开研讨会,互相骂,很挑剔——文学真该像我们这样搞才好。

  我们相约,明年走“国际路线”,还未及开始,我脑中已闪现这样的情景,我们坐在黄昏的西贡街头(真奇怪,为什么是西贡?),很惬意地架着腿,背靠小竹椅,看车来人往,那一刻,我一定觉得人生旷朗,而自己微不足道,这感觉实在美妙,我简直忍不住要微笑了。

  很奇怪的,我这些年总忍不住要微笑,这在从前是做不到的。从前我常常就不开心了,觉得人生苦短,正午的阳光一过,我便心情低落:这一幕太像生命了……后来就麻痹了,什么都看不见了,心里空荡荡的,难得有什么东西会落在我眼里。我有一次傍晚出门,突然看见天边挂着一弯浅月亮,心里一动,知道自己活过来了:我来广州七八年了,何曾看见过日光、月光?

  说到底,还是年龄的问题,大概人活到一定年岁难免要委靡一阵,然后开始追问,关于写作、生活、自己、世界。有不追问的吗?那他们是有福了。而那追问的,我觉得是可敬的,虽然问不出什么来,徒然给自己添麻烦,但这背后却站着心灵——很遗憾,我写作这些年了,至今还不够“职业化”,做不到每天都写上一些;我的写作必得等待内心的什么东西来临,把我裹挟而去,以至于不写就堵得慌——这当然是另一个极端了,其实是迷信。

  泛泛而言,这时代是浮躁的,文学也不例外;然而我当真知道有些人是超脱于时代之外的,他们默默地尽自己的本分。我有一个朋友,小说写得好,生活也过得朴素;她住在湖边的一幢房子里,自己摆弄着一个大菜园子,每天浇水、施肥,累了,就跑进屋里写几段;她是那样的自得其乐,差不多就是一个农妇了。此外,她还收养了一群流浪猫狗,使她几乎不能外出交游——等于是把自己藏起来了。其实这时代是有很多这样的归隐者的,或隐于市,或隐于心,与世无争,怡然自乐。现在我遥遥地想起她,不知为何,背景突然放大了,放大到几千年,这时我就看到传统这东西,怎样一代代流传,流传到我们这一代,三星两点,哪怕仅仅落在少数人身上,也使我无端感到高兴,似乎有了依傍,与什么东西连在了一起。

  我这些年,总觉得是与什么东西连起来了,大片大片的,使我知道,我不再是孤独的个体。常常我把眼睛看向窗外,起先,我看见了肉眼能看见的:高楼、人群、万丈红尘……慢慢我就越过了这些,看到了即便走过千山万水也看不到的东西,那就是,把今生今世放在一个更广阔的时空里来打量——从前也打量过,只看到人生短促,生命微渺;现在再打量,就看到了某种源远流长的、壮阔的东西,从我心里腾的升起,带得我也壮大了许多。

  我把这层意思跟一个朋友说,他劝我写出来,我觉得没那么着急——我的问题是太不着急了,磨磨蹭蹭的,至今还纠缠于字词,可见还在受约束,内心未能真正得自由;就是心中有的,但还未找到出口,事实上,“怎么写”从来是大于“写什么”的,至少这是我的观点。我的理想是像济慈那样,他说,如果诗不是像叶子长到树上那样自然地来临,那就干脆别来了。

  多爽利的话,多年来我一直在践行。我也一直告诫自己,千万不要把写作当成事业啊,它当归结于心灵。也正因此,我愿意放下写作,哪怕十年八年,把自己彻底砸进别的事情里——我砸进去了,虽然也常念记写作这件事。有时会跳出身外来观望,适当地作些调整。我有一阵子昏天黑地地读书,可是心里很警醒,怕自己成为书呆子;于是每晚8点30分我准时下楼,去“遇见”那些正在跳健身操的街坊们,知道她们必会拦住我,告诉我一些八卦是非,我听得津津有味,简直高兴坏了,为自己还是个小市民。总之,我对这一刻的自己很满意:热爱生活,不乏低级趣味,同时也能往深里想事情……多好啊,我看到一个人在写作和生活之间左右摇摆,或许有一天,她能做到深入浅出,把这一切归笼为一个整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