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寅恪著述中,关于中国旧小说,提到最多的是《红楼梦》和《儿女英雄传》,相关论述,刘梦溪、刘广定、刘克敌和笔者曾有专文论述,此处不赘。
陈寅恪特别喜欢阅读小说,《论再生缘》一开始,陈寅恪即说他对小说“虽至鄙陋者亦取寓目”,还特别提到自己喜读林译小说。1944年10月3日,陈寅恪在给傅斯年的一封信中说:“知将有西北之行……此行虽无陆贾之功,亦无郦生之能,可视为多九公、林之洋海外之游耳。”多九公、林之洋是《镜花缘》中周游海外的人物。陈寅恪随手写出,可见对小说《镜花缘》非常熟悉。
1945年,陈寅恪在病中,吴宓曾“以借得之张恨水小说《天河配》送与寅恪”同年夏天,陈寅恪有诗《乙酉七七日听人说水浒新传适有客述近事感赋》一首。《水浒新传》是张恨水1940年初在重庆创作的长篇小说,说明陈寅恪对张恨水的小说很有兴趣。陈寅恪的女儿曾回忆:“父亲很欣赏张恨水的小说,觉得他的叙述,生活气息浓郁,尤其是旧京风貌,社会百态,都描绘得细致生动。”
1945年秋冬两季,陈寅恪在英国得熊式一所赠英文小说《天桥》后,曾写有七绝两首,七律一首。第一首七绝中首句“海外熊林各擅场”,说明陈寅恪同时熟悉林语堂的小说。
陈寅恪一生文史研究,极重文体,对文体的敏感和自觉是陈寅恪学术中的一个重要关节点。他对中国小说情感的表现方式,特别是对男女情爱表达与文化间关系,也有极为细致的观察。陈寅恪说:“吾国文学,自来以礼法顾忌之故,不敢多言男女间关系,而于正式男女关系夫妇者,尤少涉及。盖闺房燕昵之情意,家庭米盐之琐屑,大抵不列载于篇章,惟以笼统之词,概括言之而已。此后来沈三白浮生六记之闺房记乐,所以为例外创作,然其时代已距今较近矣。”此段议论表明陈寅恪熟读《浮生六记》并对其叙闺房私情的表达方式有很高评价。
《柳如是别传》“缘起”中,陈寅恪感慨:“寅恪以衰废余年,钩索沈隐,延历岁时,久未能就,观下列诸诗,可以见暮齿著书之难有如此者,斯乃效再生缘之例,非仿花月痕之体也。”随口提到清代以妓女为主角的小说《花月痕》,足证陈寅恪对清代小说的熟悉。
1957年5月,陈寅恪在《丁酉首夏赣剧团来校演唱牡丹对药梁祝因缘戏题一诗》“金楼玉茗了生涯”后有一自注:“年来颇喜小说戏曲”,“年来除从事著述外,稍以小说词曲遣日”。说明小说是陈寅恪晚年主要听读体裁,表明陈寅恪由少年到晚年,对小说的兴趣始终未减。
但在陈寅恪小说阅读史中,有一个奇怪的问题需要注意,就是在中国现代小说中,目前所见史料,只发现了他读过张恨水、林语堂和熊式一的长篇小说,而这几部长篇小说大体是一般认为的通俗小说,五四以后中国新文学运动中产生的小说,陈寅恪从未提及。陈寅恪少年时期曾随其兄陈衡恪在日本读书并与鲁迅相识,后鲁迅曾将译作《域外小说集》寄给过陈寅恪,揆之常理,喜读小说的陈寅恪应当对新文学运动以来产生的小说有所措意,但陈寅恪文字中未见提及,此种从未提及或许也表明了陈寅恪的一种态度,而这种态度,我个人猜测大体是一种否定评价,也就是说,陈寅恪可能认为新文学运动以来的中国小说创作没有产生特别好的作品。